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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大地在奔跑(马兰诗作欣赏)
作者:张炳吉



我看到大地在奔跑……

给我三天永暮的时光

用以抵消流火的七月

——而大地裸呈

季节,在疯长的草尖上跳动

每一粒泥土都握着秘密的炭火

风引领着雨滴擦过

一万双手沿着雨线攀升

雾气蒸腾,万物交错

我看到,大地在奔跑

一万匹白骏马

放逐于青青的草原之上

光阴止于一瞬

人世间的一切又多么微不足道

那只掉队的鸟

停顿在枝头

空悬于狂欢之外


◎月光,只落在金色的麦芒上

麦黄。微风吹送着暗香

麻雀安享富足的日子

布谷鸟藏在第三棵树上

一展千里,这胜过秋天的黄

是我随时可以抵达的故乡

月光不再照我

只落在金色的麦芒上

苍老的父亲忽然生出水波的心

沉默也是柔软的梯子

此刻,我们坐在宽阔的屋顶上


◎收割后的麦田

就这样交出了碧绿、橙黄

也交出了粒粒金子般的时光

阳光下,那垄麦田

宁静、慈祥

一切都有了归宿

山在远处,云在山上

大地正被众神摩顶

它没有注意

远处,捡拾麦穗的那个人

弯腰致谢的样子

多么虔诚


◎那些缓慢的生长

那些缓慢的生长

你看不到

不是麦苗一天天长高

树叶一天天长大

青青的草色一夜间翻过了山岗

而是果实一日日变甜

枝条一点点变硬

秋风里又多了几枚钢针

是一个中年人的沉默

越来越深

发光的小路

大风吹过之后

北方的荒原上,只剩下那些光秃秃的小路

苦寒的冬日

它们如发光的绳子,捆紧了我们这个疲惫的星球

让破旧的山河止住颤抖,止住消散和陷落

走在路上的人

未曾归来

只把黑色的身影留在路上

而正是这些影子打磨着道路

让它们有了黯淡的光芒

这苍茫里的光亮

是我们唯一可以领受的遗物

大风卷起了尘埃

一辈又一辈人的人

依然——

在行走

枯枝上的庙宇

叶子的潮水退去之后

搁浅的鸟巢显露出来

冬日灰色的天空下

它们如发呆的眼睛望着北方的荒野

裸露的枯枝,这枯枝上的庙宇

你如何相信是它们

制造了飞翔,制造了鸣唱

保留住寒风里陡峭的故乡

流浪的孩子数着鸟巢

严寒里

找到了那么多的家


◎晚霞那么红


冬日晴朗

夕阳把红红的霞光留在山岗上

这是冬天里最为平淡的日子

绚丽的光芒

洒在我以及和我一样旋转着的人们身上

晚霞那么红

我们那么匆匆

道路在车轮下的滚动那么匆匆

尘埃在光芒里旋转那么匆匆

远处的钟声

它轻唤着我的名字

而我已经不在

缓慢地,炊烟自母亲的屋顶升起来

晚霞那么红

霞光中羞红的旷野那么安静

旷野上高高的白杨树一动不动

——它们愿意被爱

而且,从不介意

那爱瞬间被夜色覆盖


◎遍野春风

一个人坐上火车去看她的爱人

一万个人坐着一万辆火车去看他的爱人

大地上跑满了这样的火车

整个原野就绿了

风反复地吹

绿脾气的爱人,多么美

大风劫走了所有的悲伤

狱中的人摸到光亮

每个人一把闪光的钥匙

春天啊,没有谁不被解放

遍野春风

遍野都是甜蜜的唇

吻我吧,给我翠绿的邪念

小女儿的芳香

夜,夜就要来了

在大地微微的喘息里

暮色俯下身去——


◎梨花开

短暂的回归,孤单的岛屿遇到潮水

古老的枝条,正被一场花事灌醉

人间,这孤单的驿站

瞬间住满了春天

透明的女孩子,我们是识得的

光洁的额,纯纯的白衣衫

只是,我们不能相认

不能叫醒梦里的你们

春天的月光下

我们不说话

白马归自天涯

密密的蹄音携着花香

远了——


◎那些云朵……

雨后的黄昏,天边出现了五彩的云

我想起草原上那些白棉朵

天黑了之后,它们都去了哪里

有一个晚上,我看到它们反复擦洗月亮

更多的夜晚,天空是一口深井

黑暗掌控了我们的仰望

我们睡着的时候,江湖重设

柔软的白遇到坚硬的黑

我祈愿那是抚慰

夜更长一些吧,让短暂的生命消失得从容

还有,苦难中的重生

——天亮了。那些云又安静地停在天上

对人间的我们

投下同情的目光



>>>>诗评


1

乡土莲花——读马兰的诗《鸟鸣洗亮的清晨》

苗雨时诗歌工作室 王之峰


那鸟儿,必然是站在高处

必然是含了露珠

一声鸣叫,黑暗降下一寸

一声鸣叫,宁静的湖面开出花朵

这可爱的精灵

它见证了神性的光辉——

隐去的万物正悄悄显现

这弱小的生命

因肩负了使命而雀跃,而欢欣,而鸣啭——

让尘世,一个失声很久的人

竟然暗暗叫出了声


点评:诗歌跟幸福有关。鸟和未来有关。高处和德操有关。家乡和我有关。“一声鸣叫,黑暗降下一寸/一声鸣叫,宁静的湖面开出花朵”,奠定了朴素、宁静乡村日常生活的神性。诗艺上纵横无痕、概括精准,避斧凿之力,却依赖情感洞开了一生二,而生三,三生万物的大地之门,传递了炊烟里的吉祥与温馨。


光是神按照人性的需求创造的,唯有平原上众神慈祥,摩顶苦难到每一个角落。在光的舞台上,诗人看到了什么?山在远处,云在山上,一朵花的香气已经找到了天堂的梯子……


众人皆知,是家让我们的生命有了最初的感动,是家乡的怜爱,拓宽了我们脚下的道路。只有这样才可以理解,肩负自然之谕的小鸟,让诗人的精神乡愁在纸上徘徊、弥漫,让“一个失声很久的人/竟然暗暗叫出了声”。诗超越了个人生活,带着她的心灵悸动走向人群,同时也提醒诗人自己,灵魂再也不能迟到了。


只有人类才会追求诗意,只有平原才有哲学的乡愁。当我们思考了一只鸟的意义,自己就不再仰望所谓的伟大,而是默默地向泥土中蜿蜒的根致敬。马兰的诗《鸟鸣洗亮的清晨》是为大地抒情,它从诗人的内心里来,也因此必将打动每一个由此驻足,并带着微笑再次启程的人。

2
我就在那第三棵树上——读马兰的诗《月光,只落在麦子的芒上》

苗雨时诗歌工作室 王之峰


麦黄。微风吹送着暗香

麻雀安享富足的日子

布谷鸟藏在第三棵树上

不再迷恋翅膀

这胜过秋天的黄

是我随时可以抵达的故乡

月光不再照我

只落在麦子的芒上

苍老的父亲忽然生出水波的心

沉默也是柔软的梯子

那一刻,我们坐在宽阔的屋顶上


点评:诗用来自心理底层的忧伤,擦亮伤口上的新感觉。


当我“不再迷恋翅膀”时“月光不再照我/只落在麦子的芒上”。“月光不再照我”是个无法证伪的现象,却有可信的理由。此刻,确认我是谁的疑问,让时空的一致性出了黑洞。我在城里,而月光青睐大地上尖锐的成熟和谦恭的暗香。我,因为远离故乡,而相思故园,因为瞭望而看见“布谷鸟藏在第三棵树上”,此时,诗人挖掘的是私人已经痴迷的心里感觉,并由此获得一种凄美的安抚与慰藉。尽管它们曾被当下的生活覆盖,可是,时间的厚度,距离的遮挡并没有排空诗人体内依然像“布谷鸟”、“麻雀”那样对农耕乡土的迷恋,诗人心灵依然契阔在农村老家“宽阔的屋顶上”。诗人净念人间,有憧憬、有忧患,也有焦虑和感恩,她也有像“苍老的父亲”那样一颗水一样善于宽恕的“心”,因此,诗人敢于大声地说,“我随时可以抵达的故乡”。诗人的视角在自己身上,以自己为中心的挖掘,肯定现在,礼赞自然,用柔软、沉默的情感长梯结构我和家国的神秘关系,以期望获得哲学意义上的根本认同。


乡愁是一种对抗,安放了个人生命的波澜与激情,使诗人能从容地面对自我、小我,让自然天道因为坚守而清晰具体。诗中麻雀,弱小、卑微、无鸿鹄之志,但却是无法驯服和笼养的精灵,它们始终与人保持一种“自由的距离”,按自己的意志雀跃、飞翔,这是我们现代文明稀缺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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