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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山结缘
作者:闯海老佟

        缘份属天意,我与山有缘。

对山的痴爱,与生俱来。既爱“五岳”、峨眉;更爱普通青山;后者,雄浑、坚实、含蓄。不仅掏心摘肺养育着山民之身;而且把山的性格注入山民之魂。



-----窗含南山,四季怡情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北京房山区一个农家小院。时在60年代初期;我父母由大兴老家,搬到矿区已经五六年了。

我在山区“坐胎”、山野成长。

当年的矿区,经济拮据,交通不便,医院少而远。妇女生孩子很少去医院;通常是请“姥姥”。她们是乡村的“土医生”,主攻“产科”;通常四五十岁,一双“解放脚”(小时裹过脚,后来放开了。)大多没啥文化,没受过专业培训。接生,一凭经验,二靠胆大。

“姥姥”并不好找;我家租住的万佛堂村,一二百户人家,没一个“姥姥”。村民生孩子,通常是去磁家务请“姥姥”。 磁家务是大村,主街长三里地,有六个生产队。

这两村隔着大石河,早年只有一座大桥。为了少走路,或者赶时间,通常是穿庄稼地,跳“散水”过河。(“散水”,是大的石头,半截在水里,半截露出水面。)“散水”形状不一,光滑不稳,容易踩偏,轻则崴脚,重则摔伤。

早些年,人们结婚早,孩子多,隔三差五,就是宝宝出生。没有孕期检查,不懂预产期,也没有汽车、电话、路灯。有的胎儿性子急,说来就是急茬儿。

那时候的山民,朴实热情;听说谁家要生了,婶子、大嫂们主动上门,照顾产妇;叔伯、兄弟们,连跑带颠过河去请“姥姥”。有时候,“姥姥”出诊不在;或者胎儿急着要生,就由婶子、大嫂们帮着接生。

不是谁都能够、并且愿意当“姥姥”。因为缺医少药,没有专业设备,接生风险很大;交通不便,居住分散,经常爬山涉水、顶风冒雪,非常辛苦。另外,村民手头紧巴,缺少现钱,自己又不好开价;只能说:“您看着给吧。多少都成;实在没钱就算了。”

赶上有钱人家,给个三块、五块;赶上没现钱,给两只鸡;给一些粮食,也不新鲜。赶上产妇家里人手紧张,还得帮着杀鸡、熬粥。

当“姥姥”,既要胆大心细、经验丰富;也要热情、真诚、助人为乐。因此这些相貌平平、文化不高的村妇们,受到乡亲们的普遍尊重。

不论老人、小孩儿,男人、女人,通称她们为某“姥姥”,饱含着对医术的尊敬;对人品的肯定,也饱含着亲近。和《红楼梦》的“刘姥姥”,有云泥之分。

把我接到人世的“姥姥”,外号叫“三八枪”;不是贬义,而是赞扬,怹身条较高,长胳膊长腿,特别“快性”(爽快、热心),因此得名。

我们兄弟四个,都是“三八枪”接来的。母亲生前多次说到怹,让我们别忘了这情份。可惜的是,儿时贪吃贪儿,没想起打听“姥姥”的姓名;等想询问了,父母都没了;自己也离开了矿区。

“姥姥”们是山里人的优秀代表,默默地奉献、精心地呵护,不留姓名,更不求回报。

当地有个风俗,小孩儿“落生”以后,“胞衣”(胎盘)要埋在家里。这样孩子会“恋家”。

“胞衣”就像草木的根、风筝的线,把孩子和故乡连在一起。不论是顽童,还是老者;不论当高官,还是布衣,对故乡始终割舍不了。

我始终认为是房山人。

为此和先父多次争辩。怹认为,籍贯以祖父为准;佟家世代居住在大兴,所以我算大兴人。

先父虽说在矿区生活了40多年,却一直没融入那里,觉得山区憋屈。

小时候,我不知道老家和平原啥样,询问父亲。一提到老家,怹总是眼睛发亮——

咱老家呀,一马平川,田地平平展展,沙土地,踩上去细呼呼、软绵绵地。“浑河”(永定河)离村不远,村边水洼很多,出产大米、花生、西瓜、芦苇。

老家的房子,大多是平顶的,比山区的高。经常登着梯子上房,存放东西,晾晒粮食。夏天,经常睡在房顶。上面干松、凉爽,蚊子站不住脚,睡得香甜、踏实。

在老家很少迷路,路很直,正南正北,很少拐弯儿。四下眺望,哪儿的树多,绿油油一片,就是村子、集镇… …

我被“画饼”吊足了胃口。

期望越高,失落越大。若干年后,首次回老家,心里凉了半截儿。早年交通不便,从房山去大兴,要坐两趟火车,换乘四五次公交,两头还得步行十多里。

村里房舍低矮陈旧,农田苗稀地瘦,乡亲衣着褴褛。由于是沙土地,植被较少,天空微黄,远处迷迷蒙蒙地。

这以后,送父母的灵柩、参加伯母、二哥的“白事”,又回去几趟。我和艳婷都不喜欢那里;商定“百年”以后,不回大兴了。

故乡的山,养育我身。

矿区的山有些特点。最大的特点,是擅于“伪装”。

“大房山”古称“大防岭”,是房山区的“屋脊”,将西部山区分割成两条沟峪;俗称“南沟”、“北沟”。

我们矿区位于“北沟”,又叫“河套沟”;就是大石河的山区流域。这里的山脉属于太行山;沿着大石河两岸,呈纵向展开,像两面硕大的“屏风”。有些地方山峦断开,露出横向的山谷;里面有山有水,有村有人,俗称“岔沟”或“横流水”,大的“岔沟”有14条。

“河套沟”东起坨里,西出门城(门头沟);全长一百多公里。山虽然多,可是名山不多,许多山没有名子,当地人通常以方位、形状等命名;比如,南大尖、东岭子、口头山、猫耳山,等等。

如果观赏山光水色;或者寻古探幽;那么多半要失望。矿区的山比较秃,树木、村庄,主要在山脚、山沟里。名胜古迹不多,仅有的几处,由于年久失修,或者开山采石等原因,大多面目皆非了。

读懂矿区的山,需要独具“慧眼”;隔着土壤、岩层,看出深藏“宝物”。根据山峰的形状、山谷的走向、岩石的色泽等等,判断出矿产的种类、储量。

这里的矿藏以煤灰为主,另外有石材、木材、水果、山货等等。

从辽代开始,房山“北沟”就出产煤灰;南窖、北窖、史家营、霞云岭等区域,煤窑密布。

早些年没有钻机等设备,找矿要靠“作头”,靠家传技艺,加上实践经验。其主要工作,俗称“开门”、“点穴”;设计煤窑的方位,巷道的走向,积水的排放等方案,必须位置准,进度快,投资少,效益高。

“作头”之间也有竞争。如果“眼拙”,光挖石头不见货,有两三回,就没人请了。

矿区山多地少,以前村民主要靠“走窑”。我家所在的煤矿,扩建于58年,吸收了许多“走窑”的。

早年“走窑”是“计件”制,不分时间和班次,人员也不太固定。每天背了多少斤,有人过秤、记帐。可以当天结算,也可以存在柜上,给一些利息。

人都有贪心。“窑主”心狠,一方面诱导你多背多挖,把钱存在柜上;另一方面,通过聚赌、放贷、招嫖等方式,拉人下水,从中抽头儿。“窑哥”也贪财,总想多挣钱,买地、盖房、娶媳妇,主动多背、多挖。

老实说,以前也“内卷”。“窑主”要找靠山,走门路,应对同行竞争、工人们生事儿。“窑哥”之间,为了抢活儿拉帮给伙,鸡吵鹅斗;时而互相拆台,时而联起手来,跟“窑主”讨说法儿。

往好了说,促进煤业的发展,方便了生产、生活;住坏了说,给“窑哥”拴上了套,不仅占用了时间,而且超负荷的劳作,有损身体健康。年轻力壮时,通常不明显,中年以后病痛就找上门来了。

有一年,我父亲生病住院;我去陪床;同病房有个老“窑哥”,六十出头。我刚到首钢不久,闲来无事,就揣着“月票”去城里转悠。父亲一挑头,我就白话,香山、北海、颐和园,东单、西四、王府井… …。我父亲以前在“六建”工作,有些商区、景区,怹去过。

我们爷俩说得高兴。旁边的“窑哥”感慨:“你们没白活,前门、北海都去过。上过万寿山,死了都不冤呀。”

我好奇:“您没去过?”

“窑哥”:“没有。没进过北京城。”

我震惊:“真的,假的?”

“窑哥”:“真的,骗你干吗?”

我不解:“您这岁数了,离得又不远,为啥没去过?”

“窑哥”:“十多岁就背煤、种地;后来娶了媳妇,有了孩子,整天穷忙。”

我催促:“您不退休了吗?抓紧去吧。”

“窑哥”苦笑:“一步三晃,喝喽带喘,怎么去?城里不让随地吐痰。我有矽肺,老得吐痰。”

当时是80年代中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事。后来一想,真有可能。我母亲活了七十岁,唯一的一次出远门,是去辽宁丹东;不是去旅游,是抱着我大姐,去探望当志愿军的我父亲。

老实说,我父母那一辈人,尤其是山区的人,很少有旅游、休闲机会,有些人甚至连这想法都没有。

矿区的山,可亲。

土壤用来种粮、栽树;石头盖房、修路;煤炭取暖、生产;草木喂牛、养羊。它们把皮肤、骨骼、内脏、血肉,一切一切,都奉献给了人类;不求回报,不求理解。

山里的人,可敬。

他们置身高山深谷,默默耕耘。矿工们在地层深处,日夜开山挖煤,奉献出血汗、青春和健康。

我们所在的煤矿,最早可以追溯到1910年;仅1949年至2002年关闭,就积累产煤2800多万吨。近百年的采矿过程中,多少矿工日夜劳作;多少人负伤、牺牲?

我是“煤二代”,在矿区生活了22年,在矿上做过四年临时工,亲身参与了矿山生产。

作家莫言说饿得吃过煤;很多人的置疑。我觉得有可能。我听“窑哥”们说过,井下出事故,把人堵在“里屋”,饿急眼时,树皮、棉花、煤沫儿,都往嘴里塞。

我父亲靠挖煤养活我们。我是吃“煤”长大的。

窗含南山,四季悦心。

我目前住的小区,建在马蹄形的山坳里,三面环山.离我最近的是南山,只隔着一条小马路。

南山,低矮又平和,却内涵大而深。

确切地说,它不是一座孤山,而是一条大山的山脚;沿着曲折、隆起的山脊,可以登上红光山的主峰。近几年,山顶成了“打卡地”;一些游客伫立山巅,观赏首钢和京城的夜景。山路弯弯,可以通往麻峪、高井、广宁村、五里坨、三家店等处。

小山和山脊线,横亘在我家楼后。

它像一扇绵长的屏风,护卫着小区,把喧嚣挡在山外。它像一块巨幅的屏幕,闪映着四季风景、人间百态;它像一个忠诚而沉默的朋友,日夜陪伴在身边。

我们家刚搬来的时候,南山还是原生态;山头及两侧,布满居民开的小片地,用树枝、葛针扎成各式篱笆;有的顶上苫着石棉瓦、塑料布;摆放着盛水的瓶瓶罐罐、脸盆、浴缸,零乱不堪,味道难闻。

后来改成小公园。山顶,平整、硬化,修建了凉亭、长廊、广场、花圃,安装了健身器材。山腰,改建了原有的广场,增加了灯光球场、乒乓球场。山体,修建了之字形的盘山路;路边建有栏杆和花带;栽种着梅花、桃花、海棠、芍药、月季、榆叶梅、黄金槐等,其间点缀着凉亭、长椅。三季有花,四季常绿。

小公园新添了路灯、景观灯,晚上也有人观赏、乘凉。有些人喜欢夜里放风筝。那些带彩灯、带音乐的风筝,在夜空中飘舞、鸣响,煞是好看。

当初搬到“模西”,艳婷很不情愿;我也犹犹豫豫。当时住在古城“八千平”,虽说房子小,地势却不错。艳婷喜欢住古城,离娘家很近,只隔着几十米,而且外出、购物、游玩、就餐都很方便。

我不大喜欢古城。一来,房子小,只有40多平。二来,环境乱;我家在一楼,前后左右都是人,老有孩子跑闹、踢球。三来,应酬多。娘家人,单位同事,时常光顾。

最难受的是,下水道爱堵。老楼盖于70年代,设施简陋陈旧,厨房、厕所时常“返水”;流得满屋黄汤儿。最初是找房管所,那些师傅不大好请。以后,我只好自己动手,用四五米成的竹皮子,先捅下水道,然后擦洗地面。

为什么搬家?两大原因,一是房子大些,比原来增加20多平;主要原因,我要去曹妃甸了,如果还住在古城,厕所“返水”,艳婷处理不了。

整个装修、购物、搬家的过程,艳婷没怎么参与;既因为工作紧张,也因为不情不愿。

搬来以后,她渐渐爱上这里。

我们这栋楼16层,我家在七层,两间卧室都朝阳,都带阳台;两部电梯,不用爬楼,也不怕“返水”了。主要的缺憾,是没有客厅,只有小饭厅,仨人吃饭没问题。

闲暇时候,我俩喜欢爬南山;有时一天爬几次,时间有长有短,遇上熟人能呆一两个小时。

山虽不高,却地势独到,前面就是平地;站在山顶远眺,南面是首钢主厂区,旧高炉,新跳台,首钢大桥,秀湖等清晰可辩。东面是城区,近景是公路、地铁站;中景是模式口历史文化街;远景是京城;天气晴朗时,可以看到玉渊潭的湖水和耸立的电视塔。

最开心的是,艳婷找到了“组织”。

一天,我俩正吃早饭,忽听一阵音乐,悠扬、婉转、飘逸,让人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艳婷上阳台观看,兴奋地喊:“你来,快看。”

我过去一看,山腰广场上,二十多个中老年人,穿着彩色的太极服,在晨曦中舒缓地运动。

我说:“打太极的。以前在法海寺练,现在那边扩建呢,临时改咱这儿了。”

艳婷:“你咋知道的?”

我说:“我常去法海寺,老看见他们。”

艳婷:“有熟人吗?”

我摇头:“没有。我只是打酱油。”

艳婷:“我想学拳。我快退休了,你在曹妃甸,我在家闷得慌。”

我说:“去学吧。我支持。”

艳婷:“人家会收我吗?”

我说:“咱去问问;估计没问题。”

我俩下楼上山,先在旁边观赏。艳婷真心喜欢,就站到队后,跟着比划。

一曲终了,“拳友”们小憩。艳婷过去询问:“大姐,我想跟着学拳行吗?”

大姐:“行呀。欢迎,谁学都行。”

艳婷:“用办手续吗?”

大姐笑笑:“不用。每年开春招一批。”

艳婷:“姐,你贵姓?”

大姐:“我姓展,展昭的展。”

艳婷:“展老师好。”

大姐:“咱们老师姓于,于德水。”

艳婷:“我学得会吗?”

展姐:“没问题。每年都从头教,先练“八式”,再练复杂的,慢慢就会了。”

艳婷:“我过几个月退休,就云找组织。”

从此,艳婷成了法海寺“太极辅导站2014班”的学员之一。跟着“拳友”们,不仅天天练习,还时常去别处表演、比赛、参观、旅游。

这些“拳友”爱好广泛、多才多艺,古道热肠。她们拉着艳婷,又参加了广场舞、合唱队等活动。

因为热心认真,艳婷被选为合唱队队长,组织歌友练歌,时常参加社会的活动。

她们常在南山练歌。虽说是业余的,却认真投入,分成高音、中音、低音各部,有老师,有指挥,有伴奏;时而合唱,时而分部,时而单练。

春夏两季,早晚练歌。合唱的时候,歌声嘹亮,激情澎湃,传出老远。我在家上网、写作、深思。她们的歌声、说笑声,扑面而来、萦绕耳畔。

我五音不全,不会唱歌。听的多了,也知道了一些歌名,有的能跟着哼哼几句,比如《红旗颂》、《微山湖》、《再唱山歌》、《感恩的心》,等等。


            ------艳婷和拳友们(左一)


刚退休的五六年,是艳婷最忙碌、最辛苦,也是最充实、最快乐的“桥段”。我俩略有分工,配合默契。我负责买菜、做中午饭。她洗衣、收拾、做晚饭。双休日、逢年过节,一起改善生活,有时回古城探亲,有时出去游玩儿。

快乐短暂,天降大难。2021年,艳婷肠胃不适,去石景山做“肠镜”,结果出人意料,竞然得了“结肠癌”。从此,歌声和欢笑离我远去了。

……

毛传人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从小爱山,如醉如痴。因为是山,张开双臂,把我迎到人间。是山,用粮食和煤炭,滋养了我的身心。是山,见证了我的成长,见证了我的婚恋。是山,倾听我的欢笑、幸福,抚去我的疲惫、悲伤。

在我的心目中---

苍山冷峻,却是最热诚的朋友。

大山无言,却是最懂我的知音。

青山不老,那是最理想的归宿。

万物有灵。“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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