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登录
首页 >  散文作品 > 草木知春
草木知春
作者:闯海老佟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南宋诗人张栻《立春偶成》中的名句。

该诗描绘早春的景色:立春时节,冬天尚未远去,冰霜逐渐减少。蛰伏了一冬的草木,最先感到日益增强的春意,争先恐后地萌发,拉开春天的序幕。

草木萌生,把山野装扮得姹紫嫣红;为动物们提供了丰盛的食材、栖息的场所、建巢的材料。伴随着花红草绿,蝶飞蜂舞,鸟鸣兽啼,人欢马嘶、春耕春播。

从小喜欢春天,向往春天。

人的追求分为物质层面、生理层面、精神层面;前两层是经济基础;精神层面属于“上层建筑”。对普通人来说,首先关注物质需求,可以生存下去;其次追求生理满足,吃好点儿,穿漂亮点儿,搞上对象,生儿育女,获得感官上的愉悦;最后才是精神层面,比如追求事业,成为某些领域的佼佼者;追求科研创新,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追求功名,“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追求信仰,为信仰而奋斗,甚至为信仰而献身。

这三大层次由低向高,很难跨越。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停留在物质层面;其中包括老佟;吃是胡吃,顺嘴就行,不懂得营养搭配;穿是凑合,不冷不破就行;娶媳妇也是凑合,搭帮过日子呗。

为什么喜欢春天?老实说,精神的考量少;物质的考量多;赏春、踏青、审美这些词儿,早些年没听说过,也没想到过。父母没文化,整天为温饱操心费力;自己年纪小,当时学校不重视文化教育,我是“娶媳妇打幡儿---瞎起哄。”

春天,在我眼里---

能吃。二十多岁以前,我生活在远郊矿区,当时没有“温室大棚”,交通物流不畅,冬天的食物匮乏又单调,以白菜、土豆、萝卜为主。真吃得够够地。进入春天,野菜、树芽多了,随便挖,尽情采;既增加了鲜味,又节省了开销。

好玩。矿区山高谷深,风多雪厚。早些年冬季寒冷漫长,昼短夜长。人多钱少,科技不发达,御寒主要靠棉袄、棉裤。通常是自家缝制的,棉花很厚,又丑又沉,行动很不方便。春暖花开,换上春装,那种轻松感,着实令人愉悦,产生奔跑、跳跃的冲动。

来钱。人缺啥,就关注啥。我们小时候普遍缺钱。父母没有给零花钱的习惯。可是人活于世离不开钱;尤其是小孩儿欲望更迫切,诱惑繁多而强烈;买零食、买鞭炮、买玩意儿、买小人书,哪样不需要钱?

钱从哪儿来?自己想辙,办法主要两种,一明、一暗;前者,合理合法;后者,半拣半偷。

春天赚钱相对容易,可直接,也可间接;前者,主要是采药材,卖到供销社,当时给钱;后者,主要是养鸡、养兔、养蜗牛等,卖到收购站。

小时候没有手表,不会看日历,缺少节气等概念:加上缺吃少穿,总盼着春暖花开,吃食丰盛一些;所以觉得日子过得很慢。

总缠着父母:“冬天还多久?啥时开春?”

父母说:“五九六九,抬头看柳。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你们数着吧,慢慢就到了。”

于是小孩们常唱“数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人盼幸福,草木盼春。一些野草、野菜,也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一天一样,时常让人惊喜。

矿区的春天,既姗姗来迟,又悄然降临。

冻人不冻地,是春天的一大特色。立春过后,人们感觉不到春意。风,依然凛烈,天,经常灰蒙蒙地,放眼四周,依然山寒水瘦,草木枯黄,山岩嶙峋。

其实,不必灰心,春天的脚步正悄然临近。说不定哪一天,无意中一瞥,向阳的洼地里,田间地垅上,干枯的草丛下,甚至坚硬的石缝间,冒出了丝丝缕缕的新绿,并且迅速弥漫,一场春雨过后,漫山的野草、野菜争先生长。而此时,高大的白杨,粗壮的国槐,才像是刚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一副慵懒、木讷的样子……

草绿了,花开了,树活了;最先被吸引来的是蜂蝶;随后是鸟雀、野兔、刺猬、黄羊等等;经过花草“开场”,小动物“垫场”之后,主角登场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春装,笑着、跳着、打闹着,奔向山野。

春天来了,男孩儿女孩儿们,甩掉了臃肿的棉衣,剪去厚密的长发,轻盈地跑进春天。

凡事有利有弊。我们小的时候,各家孩子多、家长很忙碌,没工夫管教孩子,这是弊。因此学习的压力小,可以疯玩疯跑,融入自然,接触和了解社会,又成了利。我们学校,一千多师生,很少有戴眼镜的。

那时候的孩子,健康、单纯、率真,一点点快乐都会被童心放大,并且迅速传播。于是,在乍暖犹寒的早春,漫山遍野回荡着孩子们的欢笑声。本来就充满生机的山野,更增添了勃勃的人气儿。

路边的野菜赶紧采。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不确切,穷家钱少,要由父母掌控。孩子的计划性差,容易大手大脚,上半月胡吃海喝,下半月吊起锅来。

改成“穷人的孩子早顾家。”比较靠谱儿。从小看着父母操心费力、愁眉不展;亲身体验到生活的不易;通常会萌生责任感,主动帮家里增收节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孩儿也是如此。挖野菜,拉帮结伙,也“内卷”,抢地盘儿,争好菜;时常骂骂咧咧、推推搡搡,甚至大打出手。

我们去的最多的地方,是万佛堂村的地界,有时也到附近的磁家务、半壁店、漫水河、南观村等地界。

主要是山坡地。生产队在山坡上修过梯田和水渠。靠山脚能浇上水的地块,大多种小麦、玉米;山坡中部,大多种玉米;坡度更大,指望老天下雨的地块,主要是种白薯、谷子;再往上,就是无法开垦的荒山野地了。

早春时节,除了麦子地,有人浇水养护,其他的地块,还没有翻种。山路两旁,山坡荒地,就成了孩子们挖野菜,采草药和撒欢儿的广阔天地了。

野菜、树芽,也有高档、低档之分;大宗、小宗之别。有的加工容易;有的加工简单,甚至不需要加工;有的味道较好;有的口感差事;有的数量较多,竞争较小;有的比较稀少,大家你争我抢。

马齿苋。俗称“马儿菜”,梗儿圆溜,浅粉色,叶儿小而圆,肥厚光滑,像小马的门牙。菜棵较大,通常匍匐在地面生长,枝节处生有汽根。早些年的农田,很少使用化肥,通常是农家肥,野菜的数量较多,而且肥嫩。

马齿苋的食用方法较多,可简可繁。凉拌,最简单,吃的次数较多;将其择洗干净,用淡盐水稍微浸泡,主要是杀菌;清水加热,稍微淖一会儿,颜色变绿捞出晾凉;加调料搅拌均匀。口感脆爽、滑嫩,有一种特有的粘液,细品有一点天然的微酸味儿。

它不仅是一种美味的野菜,而且是中药,富含维生素和脂肪酸,具有清热解毒、凉血上痛、暖胃止痢等功效;据说,长时间食用,可以改善视力。不过,当时的马齿苋产量较少,只在春秋两季生长,无法长期食用。

落落菜(读Lào、Lào,近似姥姥。)我至今不知道它的学名,小时吃过不少。

它数量很多,地垅、山坡一片一片地。一拃左右高,中间一根主梗儿,叶子较多,形状有点像苋菜,阳面浅绿,背面浅粉或者淡紫。村民割回家,直接喂猪吃。

我们主要是剁馅儿,包饺子或者蒸菜团子。

把落落菜洗净,用开水淖一会儿,为得是杀菌,同时柔顺一些。用凉水投一下,团成几个球状,用手轻轻挤攥,去掉大部分水,用刀剁醉,备用。

买一些鲜猪肉,通常是五角钱的,当时八毛多一斤。将肉切成小丁,通常不再剁。买一些黄酱,加少许清水,泻成半稀。铁锅烧热,加底油炝锅,放用肉丁,轻轻煸炒,肉色变淡,溢出一些油脂以后,加入黄酱,改小火继续煸炒,关火稍晾一会儿,加入菜馅,搅拌均匀。

用野菜做馅儿,最好加肉或大油,因为野菜缺少油性,不爱抱团儿,包着比较费劲。加肉加酱以后,馅料就粘稠一些了,吃起来更香。

包菜团子需要技术。因为外皮是玉米面的,当时细粮少,舍不得兑白面。玉米面颗粒较粗,面绒儿少,不爱把团儿。捏窝头都费劲,要俩手捧着,一边团揉,一边使劲拍,不然往下掉渣。

菜团子比窝头还难包。因为外皮较薄,里面的馅料水分大,有压力,容易露馅儿。我母亲、姐姐有些窍门,用米汤和面,水温稍高,增加面团的粘度;个头包小点儿;温水进锅,控制好蒸制的时间。

高手蒸的菜团子,卖相好看,黄澄澄、油光光地,外表有一些手纹儿。我们通常是掰开了吃,一手举一半儿。为什么呢?嘴急,掰开凉得快;眼馋,看着菜馅,尤其是点缀期间的肉丁儿,馋虫涌动。

我最牛的一回,采了很多野韭菜,全家吃了一顿春韭菜、土鸡蛋的饺子。老实说,我活了六十多岁,只吃过一次纯野生韭菜的饺子。

确切地说,不是我自己采的,是三个同学兼粉丝帮着采的,所以数量较多。

野韭菜的形状跟家韭菜相似,只是菜株较小,比后者小一两倍,通常长在草丛、蒿子之间。不需要加工,清洗干部就能炒鸡蛋吃,或者作馅吃。它的味道,要比家韭菜香而冲;如果生吃,口味儿会引起旁人的不适。

由于产量少,采摘困难,加上喜欢的人多,所以很少有人家吃野韭菜的饺子、包子。

我为啥有“粉丝”呢?一来,和我的爱好有关;二来,与当时的环境有关。

吹点牛说:我从小就有做“自媒体”的潜质,喜欢听故事,并且擅长复述故事,还喜欢添枝加叶。

故事从哪儿来?两个老师,一个是我大姐,“老三届”知青,曾去黑龙江支边多年,知青们常讲故事,比如,“梅花党”、“绿色尸体”、“一只绣花鞋”等等。

大姐比我大十二岁,喜欢文学,擅长交往,在矿上中心食堂当厨师,她的同学、插友,时常来我家串门,讲故事、唱歌儿。流行的“知青文学”,我大姐看不上眼,常说:“啥破玩意儿呀?我要写都比这精彩。”我讥笑:“瞎吹。你写点我们看看。”她说:“现在没工夫写。以后有时间,露两手让你们开开眼。”

另一位,我母亲的同事,苏叔。怹当时五十多岁,以前在井下工作,出工伤碰伤了眼睛,调到“坑木场”。苏叔是山东人,媳妇孩子在老家,平时住宿舍;怹有些文化,喜欢看书,工余时间,常坐在木垛上讲古。大伙围在周边,听苏叔白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那几年常去“坑木场”,有时给母亲送饭;有时拣树皮,回家烧火;有时就为了听叔叔、阿姨们侃大山。

早些年,矿区信息闭塞,文娱生活少,一些同学常拉着我讲故事。我有时就拿一把儿,提些条件。每到此时,同学们就屁屁扇扇地,给我打溜须,颇有点成就感。

我们同学中,有一对亲姐弟;姐姐赵明霞;弟弟赵明会,当时住在万佛堂村外,靠着路边。明会活泼风趣、多才多艺,曾在学校表演过《评水浒》,印象最深的是:“招安,按安,招甚鸟安?李逵一脚打桌子给踢翻。”

我们常去赵家串门。一天,我去河边弄野菜;半路上遇到两个同学;一个叫张增儿,家住“塔后”;一个叫孙胜利,家住矸石坡。他俩拉我去赵家。

他们让我讲故事。我说:“我出来挖野菜,空手回家会挨骂,甚至‘罚饭’(不让吃饭。)”

增儿胆大、好斗、讲义气,是孩子头儿。他说:“我们帮你去挖,挖够了讲故事。”

我说:“没问题。故事有的是。”

增儿:“你想挖啥菜?”

我说:“咱们人多,弄点韭菜,吃顿饺子,让父母高兴高兴。”

孙胜利说:“去‘南阴’吧。那儿的韭菜多。”

“南阴”指一段河谷,位于大石河南岸,是一条狭长而陡峭的山脉;过午以后,太阳越过山顶,河谷光线变暗,由于水汽儿大,显得阴湿巴囊地,因此得名。

矿区这段山脉,并算太高,却比较陡峭,有些山崖几乎直上直下。由于山崖背阴,水汽儿较大;所以野韭菜量多棵大,比阳面儿的鲜嫩。

我们四个从山根往上爬,要翻过山顶,下到前坡,然后休息回家。我们十一二岁,穿的是家作的布鞋,不跟脚,时常打滑。我们一手抓着蒿子,一手寻找韭菜,两脚踩着石棱,真像原始版的“攀岩”。

不光累,而且时常出“状况”。这段山崖人迹少至,虫子比较多,有的挺吓人。蜈蚣蔫坏,不声不响地藏着,等你靠近才慢慢爬走,有时冷不丁和它打了照面。它会上身竖起,呲牙咧嘴,吓你一激灵。“马舌头”能咋呼,连蹦带跳,蹿出多远,冷不丁吓你一跳。(“马舌头”是野生的壁虎,比常见的身子长,颜色淡黄。)

最吓人的是“牛蜂”。外形和花纹类似马蜂,身材短而胖,声音大而低沉,“嗡--、嗡--”。它好像飞不高,也飞不远,喜欢在一地儿来回转悠。吓得我们东躲西藏,怪叫连连。那天,讲的啥故事,一点儿想不起来了;爬悬崖采韭菜的情景,却印象深刻。

“斗草”,美味加刺激。

“斗草”是一种古老的游戏,据说发源于汉代。这里所说的,是矿区孩子发明的游戏;可以分为“吃草”、“斗草”、“玩儿草”三大类。

这里主要讲讲“吃草”。

小时候没少“吃草”;一来,缓解口腹之饥;二来,和小伙伴比知识;三来,互相比胆量。

饿与穷,伴随着我们的童年和少年。确切地说,饿是当时就体验到的;穷,则是多年以后,才慢慢明白的;因为当时不知道别人、别处的生活状况,以为大家都很穷。

为啥当年老饿?客观地说,有外界原因,也有自身责任;前者,粮食供应少,初中以下每月二十多斤,玉米、白薯占较大比例;而且肉食、鸡蛋很少,总之,热量不足。后者,那时候活泼好动,很少在家呆着,爬山、上树、游泳、赶集;女孩也不闲着,跳皮筋儿、跳“房子”、砍包儿、踢毽子,等等,一天出几身汁。用我母亲的话说:“整天没有拾闲儿珠儿。”摄入少,消耗多,能不饿吗?

饿了咋办?没钱,没粮票;小孩子偷没胆儿,抢没劲儿,只好去吃草。

可以直接吃的草很多,有的以前认识;有的不认识,学习神农,勇尝“百草”,当时觉得好玩儿,后来想想有些后怕,万一吃了有毒的,可就瞎菜了。

“吃草”是泛指,分三大类:有的吃草身;有的是吃根儿;还有的是吃果实。有些植物,到现在也不知道学名,主要是根据形态、口感、猜测,自己定名的。

“马肉”;一种野草的根茎。这种草春天时很不起眼儿,两三寸高,中间一根细梗,叶子圆形或者狭卵形;夏天的花很好看,蓝色或淡紫色,像一串串小铃铛;它的根一拃来长,中指或者拇指粗,剥去外皮,里面的嫩肉洁白柔韧,用手撕成条,塞到嘴里,挺有嚼劲。

房山著名的乡土作家董华老师,家住坨里镇,与我们矿区相隔八里地。他的一些散文,时常介绍家乡的植物、特产、风俗、人情。据董老师说,这种“马肉”学名叫沙参,是一味中药,具有清肺化痰,养阴润燥,益胃生津等功效,主要用来治疗支气管炎,肺热咳嗽。

“巧儿瓜”;不知道学名;不知道为啥叫这名儿。

一种贴着地面,向四周伸展的野草,主茎细而长,能长一两米,叶子有点像豆角叶,枝杈之间,结一种果实,呈长的圆椎形,拇指大小;有的秧上结五六个。嫩的果实,撕去表皮,里面的芯白色或者淡黄,口感细腻而微甜。老的果实,里面呈絮状或者结籽,不能吃了。

“酸滴溜”。一种擅长攀爬的野草,通常长在背荫处,攀爬在蒿草、小灌木之上。

它的主梗通常淡粉色,叶子有点像豆角,要比豆角厚实、光滑。其叶子和嫩梗儿都能吃,脆脆的,酸酸的,吃多了牙会不舒服。

“骚狗子食。”矿区对狐狸的俗称;因为它外形像狗,能分泌一种腥骚的体味儿。这种植物怎么与狐狸扯上关系,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它是一种小灌木,通常长在阳坡,数量较多。一蓬一蓬地,远看跟蒿子差不多。它的果实颇有特色,呈一公分左右的正方形,中间有个十字,里面有四粒果实。

外皮的颜色,随着生长而变化,最初是绿色,与叶子近似;慢慢变成浅黄;最后变成深黄、橙黄色。变黄以后,就可以吃了,外表糯软香甜,籽儿酥脆微甜;嚼着卡巴卡巴地。我们一次摘好多,装在衣兜里,不时掏出几枚吃,是一种免费的休闲零食。

“采药”,公私兼顾。

“改开”以前,矿区的医疗条件简陋,十里八乡,除了矿上有家较大的医院,附近大村有一个保健站,小村只有一两个“赤脚医生”。

说乡村的医生“赤脚”,是有些夸张,但总体来讲,还算贴切。村里的保健站,大都比较简陋,通常一张桌子,几把凳子,两三个柜子;诊疗设备只有听诊器、血压计;只能看点头痛脑热的小病,包扎小外伤;大病要送公社或者县里的医院。

村里的药品以中草药为主,配三附、五附草药,用牛皮袋装着,回家自己熬去。早些年,人多钱少,药锅都不是谁家都有,街坊邻居互相串换着使用。

村民对看病、吃药有些忌讳。比如,药物通常不能主动推销,要由病人向你寻求;主动送药,被认为把晦气送给人家,好心不得好报。药锅,许借不许还;主人家需要时,自己上门:“你还用药锅吗?不用,我拿回去了。”如果主动送回去,下次就别想再借了。

村里的保健站,是归集体所有的;最初是由村民集资修建的,不以赢利为目的,还要接受村民们的监督。因此,处处都要精打细算。即使是常见的草药,也很少花钱去买;“中成药”属于高档,只有干部才能享受。当时提倡用药“三自”:自采、自配、自用。“赤脚医生”时常上山采药。

电影《红雨》、《春苗》,就反映“赤脚医生”的故事。《赤脚医生向阳花》这首歌,当年经常播放,几乎男女老少都能哼几句。最著名的台词,是“一副草药一毛五,吃下去把病除。”

早些年的人,一方面比较淳朴,另一方面很爱面子。矿区的村子,小的一二百户,大的五六百户,甚至上千户。几百人、几千人,选一两个赤脚医生,不用下田耕种,背着药箱走东串西,相当的牛奔。因此,搭些时间,花费气力,采药、制药,自己和村民都觉得正常、也应该。

问题是,采挖草药,季节性很强。有些草药的采挖期,只有几天、十多天,过时药劲就差了,甚至不能用了。“三月茵陈,四月蒿,过了季节当柴烧。”

“医生”少,患者多,用药量大,采药人少。怎么解决这个矛盾?一方面发动群众,组织学生、村民,上山采药,每人有定额,不完成任务,以后别来看病;另一方面,“悬赏”收购,供销社张贴宣传画,介绍当季草药的种类,采挖加工的方法,然后按质按量验收。

孩子不认识草药咋办?培训,生物老师教,重点讲解当地当时的主要药材。“赤脚医生”进学校,不光讲偏方、处方,还带着学生上山,说是免费辅导,其实采的药都归他了。一个班四五十个学生,一天也采不少药呢。

老实说,我们挺喜欢上山采药的;一来,学生对上课,有一种天然的反感,不想坐在教室,听老师得啵得;二来,跟“医生”采药,可以认训药材,抽空采些卖钱;三来,有“医生”带队,村里多少给些面子,可以顺手牵羊,偷摘水果吃;四来,男女搭配,互相取笑,虽然年纪小,不解风情,可是异性相吸,是人的天性,真觉得挺开心。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每个学生交十斤“荆籽”,荆蒿结的籽,黑色圆粒儿,有点像仁丹。我们班一名女生,捋荆籽时惊动了马蜂,被蜇得胖头肿脸,俩眼肿成一道缝儿了。

我上学的时候,认识几十种中药,知道一些小偏方。“改开”以前,中医、中药人气较高;农村地区甚至压过西医。为什么呢?首先,千年的传统,有病先找中医;其次,观念,当时认为中药没副作用,西药容易吃坏了;再次,成本因素,草药当时价钱低廉;甚至要来配方,自己去采药;最主要的,是伟人的倡导。

毛伟人的爱民情怀,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可以说空前绝后。为了解决农民缺医少药的难题,伟人多次做出指示和题词。最著名的是,“六二六” 指示。

据说1965年,毛伟人听取卫生部汇报,了解到90%的医生集中在城市,医疗经费70%用在城市时,异常震怒。特意指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培养一大批‘农村也养得起’的医生,由他们来为农民看病服务。”

于是,全国上下掀起学习中医,兴办农村合作医疗的热潮。矿区的学生,也参与其中。

我采过的中药有,柴胡、远志、金银花、地百灵、车前草、益母草、桑树条、夏枯草、苍耳子、鬼追针,等等。在赚零花钱的同时,也间接为患者提供了帮助。

金银花。“四月八,采银花”。农历小满前后,是采收的大忙季节。又叫忍冬花或者鸳鸯藤,好认也好采。它的花朵初开是白色,以后变成金黄色,黄白相映,似金如银,花朵成双成对,好像鸳鸯对舞。具有解毒散痈,清热凉血、清肿明目等功效,是“银翘丸”的主药;也可以泡“金银花茶”,可以防治感冒、咽喉炎、口腔炎等疾病。

柴胡,比较好认,叶子细长,开黄色的小花,要连根一起挖,洗净晒干。具有发热退热、疏肝解郁、升阳等功效,主要治疗感冒发烧,寒热往来,疟疾,胸胁胀痛,月经不调等。南朝医药家陶弘景,著有《本草经注》、《集金丹黄白方》,说“柴胡疗伤寒第一用”。

远志,叶子细长,开一串串紫色小花。主要取其根部的肉质。具有安神的功效,可以治疗神经衰弱,健忘心悸,多梦失眠,癫痫抽搐,惊风发狂等症。枝叶也是药材,叫小草。远志最早记载于东汉的《神农本草经》:“主咳逆,伤中,补不足,除邪气,利九窍,益智慧,耳目聪明,不忘,强志倍力。”并被列为上品,视为养命要药。

益母草。数量很多,通常一米左右,主茎直挺,呈四棱形,叶片细而长;一片一片地;它的花儿分两种,紫花儿、白花儿;花贴着主梗儿,一节一节地开,微风吹过煞是好看。

益母草的根茎叶花实,都能入药,消炎利尿、明目益精、消肿治疮、调节经血。可以鲜用,也可以晒干煎服。

我小时候,常去邻居家串门。当时各家孩子较多,年龄间距较大。我们十岁左右,大的哥哥、姐姐已经二十多岁,有的已经结婚、生育了。

姐姐、嫂子们,有小病喜欢找偏方,自己医治。因为,去医院路边、花钱、有些病说出来不方便。有时候,需要草药,就让我们帮着采。

当时住“排子房”,没有卫生间,没有自来水。上“一号儿”,(“一号儿”是茅房;“二号儿”是食堂);要走老远。当时缺少隐私的概念,茅房四五个蹲坑儿,没遮没拦。男女之间,只隔着一道矮墙;头上是通着的,而且隔断墙千疮百孔,门窗破旧。因此有些女生除了“拉翔”不愿去公厕;就在家里对付。

住房拥挤,小房一间半,一间大屋,一间里屋;大房两间,一大间、两个小间。女生洗漱、方便,通常在里屋门后,有时里屋没地,只好在外间。通常说:“我方便方便,男孩别偷看,偷看长‘针眼’。”

她们认为小男孩百屁不懂,时常当着我们说私房话,支使我们打水、倒便桶。我见过她们用益母草熬水,放温后浸泡下身。当时不解其意,后来听说是调经、止痛。

……

----又是春花烂漫时

矿区的人,对春天,对野草野菜,有特殊的情感。山多地少,蔬菜种植少,交通不暢,冬末春初,青黄不接,粮食、蔬菜紧张;眼巴巴地盼着春天快点到来。

春天,不仅带来美景,也带来美食、快乐、希望。

童年的口味儿,影响一生的饮食习惯。儿时的记忆,成为“乡愁”的底色。

野草野菜,不仅对我们有养育之恩,而且给童年带来了许多愉悦。

离开矿区以后,每年都要买些野菜,苦茅菜、苏子叶、千穗谷、木兰芽,等等。咀嚼着野菜,时常想起儿时的春天、童年的自己、当年的玩伴儿……

[下一篇] 宋伟的新兵日记(连载31—36)

[上一篇] 以水为师 修炼心性

评论

采风网  主办方:河北省采风学会  Copyright © 2015-2024   版权所有   冀ICP备15015400号-1 冀ICP备15015400号-2

绑定会员信息

邮箱:
密码:
邮箱:
密码:
Another Mod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