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丝斜斜地掠过窗棂,像千万根银针在青瓦上织就细密的网。水珠顺着檐角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深浅不一的墨痕,远处的杨树在雨幕中氤氲成朦胧的绿烟。恍惚间,那抹熟悉的身影又从记忆深处浮现 —— 一个矮小却挺拔的男人,正费力地蹬着二八自行车,后座上绑扎的粉红棉垫子在风雨中微微晃动,像一朵倔强的桃花,点亮了整个灰暗的雨季——这是刻在我记忆深处的父亲的样子。
儿时对父亲的印象,是一个穿着四个兜绿军装的陌生人。每当他归来,帽檐上的红五星总在阳光下闪烁,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总是沉默地将皮包往炕上一放,随即挽起袖子帮母亲操持家务。那时的日子像被拧干的抹布,贫瘠又沉重。作为长子,父亲不仅要赡养年迈的祖父母,拉扯尚未成年的弟妹,还要养育年幼的我和弟弟。后来回到老家,总有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拉着我的手念叨:“你爸当年,上山砍柴、下地干活、扛着石头盖房子,啥苦都吃过……” 话语里满是敬佩。
父亲是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腹有诗书气自华。入伍后,他凭借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脱颖而出。帮战友写家书时,笔尖流淌的是远方亲人的牵挂;绘制连队黑板报时,粉笔勾勒的是热血青春的誓言。无论身处哪个岗位,他永远是最勤恳的那个。加班加点成了家常便饭,甚至连续十一个除夕夜,都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只能隔着电话线,将思念揉碎在一句句 “别等我吃饭” 里。
父亲的离开太过突然。二十年前的大年初三,他还在和二姨一家谈天说地,眉眼间满是笑意。谁能想到,不过转瞬,他便安静地倒在沙发上。送往医院的那几天,我守在病床前,大脑一片空白,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直到办完后事,走进他的办公室收拾遗物,翻开那本泛黄的台历,我才真正读懂了父亲。
台历上,每一页都用苍劲有力的字迹记录着工作安排,可在边角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对我的牵挂:“闺女自己在家,不知道会不会生炉子”“闺女拉肚子,有没有按时吃药”“第一次带孩子,她该多累啊”…… 一行行、一句句,像一把把钝刀,剜着我的心。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画面突然鲜活起来:寒冬里,他把棉帽手套塞给流浪的人,自己却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坝上冻得瑟瑟发抖;下乡调研时,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所有钱物,接济贫困的乡亲;深夜里,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复核算账目,只为那一分钱的误差,熬红了双眼。原来,父亲的爱从来不是汹涌的浪潮,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是润物无声的守护。
此后的二十多年,我始终不敢触碰这份记忆,更不敢用文字去描摹心中的思念。我总觉得,父亲一定还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看着我。我无数次祈求上苍,若有来生,一定要让我们再续父女情缘,让我有机会回报他如山似海的恩情。
窗外的桃花又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那张微微发黄的老照片上。照片里,父亲穿着笔挺的军装,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恍惚间,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从记忆深处传来,带着那抹温暖的粉红,在时光里缓缓流淌。原来最深沉的爱,从来都藏在平凡的日子里,像那永不褪色的粉红棉垫子,在岁月的长河中,愈发醇厚绵长。
[下一篇] 梦圆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