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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朵朵开
作者:韩凤舜

        近40公里的路程,带着对千亩桃花盛开宏大场面的臆想,使退休恬逸生活里的我毫无疲惫倦困之感。等真来到了手机快手和抖音视频号上频繁发布的网红地儿南山坡小村玉林沟里时,确实倒深悟了不虚此行的真正含义。只见山沟两旁层层梯田里漫山盛开着的朵朵桃花,如天边坠落的云霞,粉白交融,朝天怒放。素魄显露兮兰心,洁葩玉箴兮娇杨;犹如西子沐浴出,恰似昭君着新妆。跟随游人们踏着新修的木栈道,穿行在棵棵桃树间,近看枝头族拥着的花瓣,就像少女羞涩的脸庞,红唇含笑;如同蘸饱胭脂的画笔,浓淡相彰。特别是当身临于搭建起的高高观景台时,举目四望,繁星缀枝,层层叠叠,满目绯色。而步入田埂,微风佛过,一些花瓣轻盈飘落,又如一场粉雪,翩跹起舞,步步生香。

兴致盎然中我的思路跳跃间,突然想起来这个村里还住着个表叔叫路连良。对于这个表叔,其实基本上一直没什么亲戚间来往。一者是因为奶奶逝去的早,二者是因为都早年家境贫寒,所谓天冷不烤灯,人穷不走亲。于是在山坡梯田栈道间拍了一些景色照片和视频后,看看时间尚有,就一路打听着走入村巷间表叔家里。幸运的是这位没怎么谋过面的老表叔真还健在,侍候他的女儿听我说明来意,这位老大姐也知道的确有这么门远亲,就颇为热情地背转身告诉我说,老人已经99岁了,没别的大毛病就是这几年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只怕难以知道你是谁了。

真倒是庆幸有这阿尔茨海默病起作用,所谓上帝关闭一个门必然打开一扇窗。别看老表叔眼面前的事情转眼间即忘得一干二净,久远的往事却犹如原件翻新影像复盘,就似刚刚发生,印记相当鲜明清晰。我生怕音量小使老人没法知道来意,就大声告诉表叔说:“我是北山那边的王庄子村王大顺的儿子叫王宜兴,特意远道来看您了。”见到表叔的反应有点茫然。我赶紧就又补充道:“我原来还有个二叔叫王二顺,听我爹说和您年龄一般大小。”这时表叔的表情一下子有了笑意,眼睛也显现出不少神采:“知道,知道。你二叔在革命队伍里时,只有我见到过他!”这时我蓦然间对几乎彻底淡忘掉了的二叔过往来了兴趣,就像扣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赶忙顺着这个话题说:“是的,是的,听我爹说他当年是参加了八路军的部队,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表叔颇为显摆地说:“也就是我曾经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程!”

于是,表叔断断续续地讲述起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往昔记忆。

那是刚过完八月十五中秋节的第2天中午,从我们村东的干沙河路上开拔来了前无头后无尾的很多匆匆行进的队伍,我就想这中间会不会有我熟悉的二顺表兄弟呢,就逆着队伍走的方向边走边仔细看,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队伍的末尾真就见到了你二叔。虽然每个人都带着枪支和行装,但你二叔走路一瘸一拐的姿势还是很显眼。只见他肩上扛着的步枪比他本人还高,瘦弱的身体上背着背包、米袋、手榴弹袋、子弹袋,胸前还抱着个做工精细的木头箱子。看着你二叔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心里不觉一动,嗓子里一下子冒出了一股热流,我赶快心疼地接过较为沉重的木箱子,愤愤地问:“都是装的啥东西啊这么重?”你二叔说:“这里的东西比我的命还重要呢。”喘了口气,他又告诉我:“全是治病救人的宝贝。”看着大家行进中都不言语,我也没敢再继续说话。就又把背包和米袋也拿过来背在我自己背上,搀扶着他一块跟随队伍继续向西南前行。

走过西梁子村,又穿过枣沟、营盘等乡村。直到天快黑时,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过来拦下我说,部队行动需要保密,不准我再继续送了。我看到你二叔脚上的两只鞋都是前面露出了大脚趾头,后面脚后跟趿拉不住。我就把我脚上穿的鞋换给了他穿,才望着匆匆走远的队伍没了影子。

“这期间,都发生过什么情况呀!”听得很是专注的我,很想再知道些其他信息。沉浸在回忆中的表叔喃喃念起,“你二叔还说他改名叫王通顺了,因为他们支队里还有个叫王二顺的战友。”

“那时你多大岁数?”

“十七岁。”

“他和您还说了其它什么话了?”

表叔想了想说:“最后他跟我说了一句,‘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娘我的腿受过伤啊’。”

再下来老表叔脑筋又难以集中起来,言语混乱开始说些不相干的话题。

离开老表叔家,我联想到爹是1923年出生的,爹比二叔大三岁。二叔和表叔都该是1926年出生,他俩17岁那年应该是1943年。从百度搜索得知,1943年阴历八月十六是阳历922日。按当时这支部队行走的路线方向大概率应是去涞源一带。再继续从手机“元宝DeepSeek”输入问题查找此时此地曾经有什么战事,得到的结果是1943924日确实在涞源地区发生了八路军与日伪军的重大战役。战役背景是19439月,日军对晋察冀根据地发动大规模扫荡,重点针对涞源、灵丘等交通要地。晋察冀军区为粉碎日军企图,发动了涞灵战役,时间是1943922日至109日,924日正处于激战关键阶段。参战部队是晋察冀军区调集8个团、三个游击分队兵力。战果是歼灭日伪军1000余人,攻克据点20余处,有效打击了日军“强化治安”政策,巩固了根据地,当然我八路军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

于是可以断定,二叔很可能是从赤城海坨山革命根据地结集组成游击分队,经过艰苦的徒步长途跋涉赶到涞水县,参加了激烈悲惨的“涞、灵战役”。

据《中共怀来县地方志》记载,922日至23日,八路军挺进军九团、宣涿怀县大队、区武装模范队共千人,参加了百团大战部署在涞、灵战役的上、下河战斗。袭击了石门、桃花、倒拉嘴敌据点后,在上河、下河之间伏击了从涿鹿增援的日伪军,歼敌182名,缴获重机枪3挺,轻机枪5挺,掷弹筒5个,步枪60余支。”

怀着对前辈的敬重和追忆之心,我回家后又接着赶往邻村金家嘴,走访据说曾经跟二叔一块战斗生活过的金满仓老人。到了金家嘴村遗憾地得知金满仓老人已经去世了,跟邻居打听到他大女儿嫁到县城,住在佳怡园小区叫金玉华,具体那栋楼不知道,但知道她天天早晨都在翔泰大厦楼前做广播体操晨练。

这天,我天不亮就骑电动车赶到翔泰大厦,等停好车,大厦前三四十个七十岁左右的大叔大妈级人物已经开始随着第七套广播体操的音乐口令节奏开始四肢运动了。这拨老人做操的不同特点是做冲拳运动和踢腿运动两节操时,口中一起大声喊“嗨”“哈”号,有趣的是大部分人腿都踢不起来腰也弯不下去。等间歇时我找到年近七旬的金玉华大姐,做了简短自我介绍,并在相伴共同做完三节操后相约一起去附近早点店边吃豆面饸饹边聊往事。可喜的是金满仓的大女儿真还记得她老爹说起的一些战争年代的往事。

我爹是伤残退伍军人,就是在参加解放新保安战役中负得伤。万幸的是他是在大喊“冲啊”时被一颗子弹穿过脸蛋从大张的嘴巴飞出去的,当时都没感觉到疼痛。有战友拉住他说,你脸挂花了,才被送到战地医院包扎治疗。脸上缝了六针,丢掉了四颗牙,伤好后就复员回村了。听他曾说过是与你二叔王通顺在攻打赤城县城挖地道时相遇的。

我爹说他那时候是平北军分区司令部直属队三支队里的班长,在幽暗的地道里负责带领战士们挖地道,被蹦起的一块石头砸中了后脑勺,流血不止。一起挖地道的战友快速传出消息后,很快就挤进来一个小个子,给他上药包扎。然后这个小个子也拿起搞头铁锨加入了挖地道的紧张劳作。那时地道里仅点着几盏煤油灯,大家都赤着上身,一筐一筐地往外传递土石,闷着头不停地干活。说是地道其实很狭窄,只能容一个人弯腰经过。等大约挖到城墙根的时候,就放慢动作,往上面挖,在透出亮了后,我爹慢慢伸出半个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金玉华缓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爹说他看到旁边高粱地田埂上正站着一个伪军在东张西望,刺刀碰着水壶当当响,水壶碰着高粱叶子发出唰唰唰的声音。我爹悄悄爬出来,猛地抱住伪军的双腿,扑上去紧紧捂住伪军的嘴巴,使劲一扭伪军的脖子,伪军当场就晕死过去了。又上来几个战友,大家都悄无声息地端着枪趴在高粱地里,那个小个子战友抱着一个大炸药包也爬了上来。我爹一看,才认出这个小个子就是你二叔,因为他俩是相邻村的,从小就熟识。但虽然同在一个方面的队伍里,却很少见面。那时候你二叔是海坨山游击支队里的卫生员。在这紧张时刻,俩人也没顾得寒暄几句。

上级命令天黑后进行爆破。我爹说你二叔特别勇敢,他们几个人一起匍匐着爬到城墙根不远处,你二叔单独把炸药包放到城墙根下,猛地一拉导火索,就往回跑,我爹一手提着枪,一手拽着你二叔拼命向远处奔跑,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家都赶紧抱头趴下,浓烟起处砖头土块满天乱飞。与此同时,只听身后吹起了嘹亮的冲锋号声,我们的大部队一窝蜂冲了上来,从炸开的城墙豁口,攻入城内,很快就解放了赤城县城。

金玉华大姐在离开饭馆时还说道,我爹后来说,这次战斗结束平北军分区还给你二叔记了个功呢。

我登录手机查找资料得知,赤城县城攻坚战发生在194510月份,同年8月日本已经投降,但驻赤城县城的伪满蒙军拒绝投降,还残忍地杀害了我前去劝降的八路军干部。平北军分区司令员詹大南果断率部发起进攻。那时守军欺负我军没有大炮,依仗坚固的城墙堡垒顽固抵抗。八路军决定采取秘密挖地道至城墙根下安装炸药的办法攻城。14日夜晚爆破成功后,从缺口突入城区内,与伪军展开激烈巷战。伪军溃败,千余人被俘,伪县长张星五、伪团长陈耀宗均被擒,我八路军完胜。

带着想进一步了解二叔故去前情况的期望,我又去老姑家再行探访。老姑开了家“奢慢餐庄”。其实就是把自己在县城边农村里的四间平房改造成了个小饭馆。老姑和表弟媳既是老板又是厨师和服务员。在表弟媳的创意下,布置了书柜,放了很多旧存的小说和新买的儿童类读物。还安放了电钢琴,话筒和音箱。使客人到来可以自主休闲娱乐,随意消磨时光,虽然颇有个性特色,但顾客也不是很多。

坐下来后,我直截了当地与老姑聊起二叔的有关往事。老姑虽然八十多岁的人了,但身体很健朗。她说,这些年全家都绝不提起关于你二叔的事情,你父亲更是从不愿有人问二叔的任何往事,谁提起就跟谁急眼。都是因为你奶奶就因为时常思儿心切伤心流泪,害了眼病,以至于不到六十岁就离开了人世,你爷爷也是先为你二叔担惊受怕,后又经历了生死离别的悲伤。所以我们大家都把无限想念深深地藏在心里。如今过去了这么久,再提起来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你二叔是我们兄妹三个里最聪明的,这话还是你太爷爷给定义的。当年你太爷爷特别喜欢你二叔,天天喊你二叔去他房里与他说话。老爷子还教你二叔学习中医,背诵中药方“汤头歌”,那时你太爷爷可是三里五村有名的老中医呢,可惜你二叔十二岁时,老爷子就故去了。即便这样你二叔也学了不少医药知识。后来在队伍里成了支队里的卫生员,不管战友们得了啥病,他都能够给配些草药治疗。

那时候咱们这偏僻小村处于拉锯管制阶段,白天是国民党的人员出没,晚上是共产党的干部秘密工作。一天村保长领着两位陌生人来咱家,跟你爷爷强硬地说,你有两个儿子,必须让一个去参军抗战,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去跟着部队走。这时你父亲已经和你母亲订婚了,你二叔就很有担当地说自己愿意去当兵,但他说要去就去参加共产党的队伍,因为他听人说共产党的队伍里不打人、吃饭不分等级。于是晚上你父亲和你二叔就去找李常,村里人都知道李常在秘密为共产党办事。李常说,事不宜迟明天一早我就送老二走。也是事有凑巧,早晨吃完饭李常就来叫上你二叔走。刚出村保长也带着两个国军模样的人来家领人了,他们看到你二叔正跟着李常走到村后山梁上,就大喊“站住”,李常和你二叔撒腿就跑,那三个人就追,看看人已翻过山梁追不上了,就“啪啪啪”的开枪打,你奶奶和你爷爷吓得惶惶不安,满院乱转。后来这三个人又来家里骂了一通才走。

老姑边思考边说,接下来几年间都没有你二叔的任何音信,你奶奶一听见枪声就害怕得发抖。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家里急匆匆来了两个八路军模样的人,跟你爷爷说,你二叔得了比较严重的病,让你爷爷跟着去伺候伺候。过了两天,你爷爷就用小驴车把你二叔的尸体拉回来了。听你爷说,来叫他的两位队伍上的人,一位是副队长姓赵,一位是副班长姓李。这俩人在路上告诉你爷爷,你二叔是长时间在给战友们治病过程中感染了伤寒病的。“他病倒后我们支队长十分着急,他提出想见您的愿望,我俩就马上来找您了。”你爷爷还说,他看到在长安岭山下的隐蔽处搭建了几间简易草房里,有近二十位感染了伤寒病的人躺着。你二叔见着你爷爷就哭了,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不能孝顺了的话后,就咽气了。支队长得知你二叔牺牲的消息后,破列让把根据地的小驴车无条件送给你爷爷,让他拉回你二叔掩埋后,就留下毛驴和车用于家里的农活。记得你奶奶哭着来到村口,抱着你二叔早已经冰凉了的身体嚎啕大哭了很长时间,此后很多日子里全家人都沉浸在无限悲伤之中。

据作家林遥著的《海岳——北平以北的烽火记忆》记载,那时因海坨山抗日根据地处于战略要地,日伪军经常进行残酷的军事扫荡和经济封锁。给医药供应带来严重困难,大部分药品器材只能靠缴获而来,消毒药品和消炎药品更是奇缺。在艰苦的环境中,我们的卫生员战士总能想法设法解决问题,没有消毒药就用盐水清洗伤口;没有解热药、镇痛药,就采些黄苓、柴胡熬汤给伤病员喝;没有祛痰止咳药,就挖些远志根熬汤喝。二区区长王雪年脚趾头被冻掉了,肉烂露骨,长期不愈合。当时没有麻药,卫生员采取寒冷麻醉的方法为他做手术。先把脚放在冰水里冻麻木,然后迅速消毒后,为他切除坏死的脚趾骨,经过有效治疗,王雪年又能走路了。我党平北根据地负责人詹大年当时表彰卫生员战士时曾说“你们治好一个伤员,等同于扩充五个新兵!”

就在写这篇小文结束时,我偶然去市里观看了一场当代著名画家周春芽的油画展,不是被画家荣登富豪榜而心生羡慕,是因画家的一句话而遐想无限。在了解到这位画家曾在2012年度公开拍卖市场以4.7亿元的总成交额,成就为现今最贵的在世艺术家;在体会到其画作以大胆的张力和浓烈的色彩构建个性,既有诗意美感又兼视觉冲击,能够融合传统审美与放纵恣情的表现手法于一体,呈现出独特的艺术风貌后。特别对展出的多幅桃花主题画作中的一幅,在2024年以1265万元拍卖成交的样品《桃花浅深处》欣赏不已。让我们就以这场画展中画家本人设定的主题词“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一个人”作为此文的收尾语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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