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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等作家谈创作:所有的作品都来之不易
作者:佚名

苏童:漫长而巨大的离别

——关于《玛多娜生意》

 

    《玛多娜生意》发表之后,一位年轻的朋友带着些迷惑与不解问我,那个玛多娜不就是麦当娜吗?我说是。那朋友欲言又止,我猜得出来她咽回去的那句话:那你搞什么鬼,我们都叫她麦当娜,你为什么非要叫她玛多娜呢?

    其实我也这样问过自己。我们年轻时候的大明星玛多娜,就是如今青年人所说的过气明星麦当娜,这我当然知道。我也曾试图在文稿中改动这个篇名,但很奇怪,“玛多娜生意”改成“麦当娜生意”之后,我怎么看都像是“麦当劳生意”了。这也许归咎于我个人的视觉问题,另一个则是某种障碍,或者说是强烈的不适感,我隐约听到了一种广东口音在蛮横地念诵,麦当娜啦麦当娜啦,听起来仍然是麦当劳的广告,类似叫卖。我因此更加坚定了信心,我的地盘我做主,有玛多娜,就没有麦当娜。最初的最初,我们没有麦当娜,只有玛多娜。

   与我同龄的朋友会理解我在说什么。玛多娜是不同的,是自带岁月感的,这个译名最初是来自《参考消息》还是街头盗版磁带的封面,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其实从来不是玛多娜的粉丝,我也相信她并不是我们这代人的集体偶像,但我一向认为,她的猩红色嘴唇与黑色网格长袜值得我们纪念。玛多娜并不演绎性感,但她是一场过境的台风,是一辆嚣张的哈雷摩托,所经之处破坏了什么,我们依稀能够分辨,但能够建立什么,似乎是不可估量的。她不代表唯一的色彩与味蕾,但她是一个时代色彩与味蕾的象征。我们不能忘记她。

   当然,《玛多娜生意》里的玛多娜不过是个背景板,庞德和他的恋人们才是小说的主人公。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些恋情的终结与更迭,并不能构成一个好的故事,所谓的悲欢离合,悲欢不过是个僵硬而固定的形容词,并不能概括人间的离合,一千种离合会产生一千种故事,一千种故事可以千滋百味,这就给我们留下了小说的空间。

《玛多娜生意》的基本格调大概在悲伤以上,欢乐以下。结尾是朋友们的一次团圆,只是缺了庞德。总体上说,所有的团圆都是小团圆,而小团圆肯定不是故事真正的结局,生活的真相永远发生在团圆之后,那或许就是一次又一次漫长而巨大的离别。

老藤:所有生命都来之不易

——关于《黑画眉》

 

     我喜欢写动物。盘点了一下,我写过的动物有牛、马、狗、猫,虎、豹、狐、狼,还有龟、鹰、貔子等等,几乎可以办一个文学动物园。

    写驴的想法始于17年前,那时我在辽西,当地有个叫小城子的镇盛行吃驴肉,镇上有许多驴肉馆。周日,朋友约我去小城子,忍不住天上龙肉、地上驴肉的诱惑,我应约前往,来到了小城子公路旁一家很有口碑的驴肉馆。朋友们进屋安排酒菜的当口,我在院子里踱步,看到院子一角的木桩上拴着一头黑驴,我走过去,仔细打量这头黑驴。驴子毛色灰黑,肩胛处皮毛磨损痕迹明显,露出了皮板,这是负重劳作的标志。驴子的头颈和背保持一条直线,一双画了眼圈一样的眼睛目光柔顺,两只长耳矛一样竖着。我到院外薅了几把青草想喂喂它,心想,权当是给驴子喂一把上路草吧,它也许驾过辕,驮过货,拉过磨,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驴子没有低头吃草,只是痴痴地看着前面两步远的地方纹丝不动,不知它在想什么。我沿着驴子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前面地上有一摊干涸的血渍,几只蚂蚁在血渍上慌乱地爬来爬去。回头再看驴,我发现驴子那双黑亮的眼睛下竟然是湿的。驴竟然会哭!这个发现深深刺激了我。结果,朋友安排的这顿驴肉宴我食欲大减,只是草草吃了点青菜。

    人的情感激发往往始于某个意外。这次近距离观察驴子后,我再遇到街边驴肉馆时总会想起驴眼下那洇湿的泪痕。我查阅了许多驴的资料,发现驴的地位曾在六畜之上,驴子忠于职守,能负重跋涉,不仅会哭,而且会笑,它的许多长处被人所忽视,更有一些对驴子缺少了解的人强加给它许多偏见之词。为了给驴子拨乱反正,我便写了这篇《黑画眉》。让我欣慰的是我身边有好几个朋友读了《黑画眉》后表示不再吃驴肉。

    人类的进步不应该踏着动物的血迹前行,人类可以消费的东西有许多,唯独不应该消费那些有所担当的生命,比如役畜,比如灵兽。这样说不是泛情,因为我也不是素食主义者,我只是有一个天真的想法,希望更多的动物能成为人类的朋友甚至宠物,毕竟大自然中所有的生命都来之不易。


石一枫:我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讲出“普遍的故事”

——关于《借命而生》

    《借命而生》这篇小说也是我在写作上的一次新尝试——尽管它所试图弥补的,只是作为一个成熟作家的基本功。一段时间以来,我的小说创作往往是从自己熟悉的人物和环境出发,有着比较明显的个人抒发的意识,因此,假如说能够形成一定程度的风格,那么这种风格也伴随着一个令人焦虑的代价,那就是我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讲出“别人的故事”、“普遍的故事”?同时,我在小说写作中比较有意识地注重“当下性”和“现实性”,但如同凝视一个熟人便会恍惚觉得自己与之前缘注定,我也会不由得思考我们这一代人浸染其中的“当下现实”到底从何而来,来时的路上勾勒出了怎样的来龙去脉乃至蛛丝马迹。在一个相对漫长的时段里讲述对于自己原本陌生的人们的生活历程,并且力求在习焉不察的现实中找到历史的厚重感,这可能是写作这篇小说时想要实现的艺术标准。


为了相对真实地再现诸如警察、逃犯、工人等等我所不熟悉的人们的生活,材料肯定要做一些,而近二三十年来各个阶段的标志性事件,也要在情节中尽量做到合理自然的运用。个中得失,有些令人感到侥幸,而更多的只有惭愧。


写作这篇小说的收获,我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意识到了我们这代人一直生活在波澜壮阔的历史变化之中。也许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也许是这个时代日常生活的琐碎、滑稽和娱乐心态,使得人变成了原子,时间则呈现了与原子相匹配的细碎,而文学写作也往往在关注日常的同时忽略了社会变化的整体性和剧烈性——这也许是一种对策,但也必须说,是特定时期、特定场景之下的特定对策。而偶一回首,才发现恍然之间,足够令人震惊的巨变已经发生,假如改革开放之后的几十年已经形成了恢弘的历史,那么如何将我们的这一“恍然”还原成具体的感受和客观的思考?这也许是立足于当下的作家应该考虑的问题。


周子湘:这是我们一代青年面向世界的探索意识

——关于《慢船去香港》

 

《慢船去香港》是我的一段香港打工记忆。我曾在一艘香港的邮轮上打工,邮轮上有很多来自内地的打工妹,我是其中一员。这群女工带着梦想,也带着在现实生活中的遭遇和碰撞,在异地他乡生存着。故乡是早已回不去了,而繁华的香港也注定是无法到达的彼岸。这篇小说是底层打工者的渴望,有挣扎,亦有执守。我用自己的笔,记录和挖掘她们灵魂深处的诉求,触摸她们的脉搏跳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茉莉,人物原型就是我曾经的同事。


我在新加坡和香港都打过工。在新加坡,我的工作是在一座电子芯片工厂,负责检测芯片,从晚上7点到早晨7点,12个小时的夜班,我上了近3年。孤独之中,我曾无数次无声地呐喊,但那呐喊被巨大的空间和黑夜里涌动的时间所吞没。在异乡的艰辛与漂泊中,唯有写作,是我能与自己的心交流、安妥我灵魂的事。


多年的打工经历,是我一段丰富的生活历程,那些痛感和质感,像一根藤蔓,和我的生命紧紧纠缠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将这段经历写入小说?因为小说是要深入生活、关注人的内心、探索灵魂的,一个好的写作者,应该是一个时代或个体情绪的捕捉者。一个人的心灵,一群人的心灵,一个时代的心灵,是小说这个容器所承载的精神内核。


当我从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中看到他笔下的村庄时,我心有所动,这座枯燥、机器轰鸣的工厂,为何不能幻化成为我新的小说呢?


那些零零碎碎的小说,渐渐被我整理成一个系列:海外打工系列小说。


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里,散落着这些走出国门的海外打工者。有600多万中国海外务工兄弟姐妹,生存在不知名的国度里、角落里。他们不被人发觉,我力图书写出他们的心灵故事。


海外打工,是少有人了解的一片领域。他们和报纸上的报道不同,这是一片鲜活的大地,每天上演着真实的人生。异国他乡,顽强生活,精神和肉体的沉痛与撕裂,但又是在这种鲜活的生活中,朋友、同事、伴侣、老乡,相互倾轧却又相互砥砺,这是我,和一代青年面向世界的探索意识。


陈末:每个人出生后,都会带着一批明亮的词

——关于《拉利亚组曲》

 

人所做的事情不是太多。比如复生。


我想,一定有一批潜伏在我们体内的庞大的诗群试图让我们与生活慢慢和解,而发现这些长眠在体内的词语,就是一种诗化的过程。这其中,我最为崇尚的,就是那些与自我救赎有关的、不断容纳灵魂体态的、贴近于更多诗意灵魂的词。这些词语,天生具有一定的攻击性,且尤为主动,它会接连不断地找到你,激活你,发现你,让你陶醉在一种相互发现并和解的诗意中,这种相互和解的过程,仿佛一把迎风而立的巨扇,它有着古典而抽象的画面,有着动感而立体的玄妙,它舞动,在空气中,一切的日常都是从扇面上吹过的风,一切立体的感受都是热与冷的降服,它还会发出风一样的呐喊,仿佛它就代表灵魂原本的模样,在空旷而黑暗的舞台中央完成它的上场与落幕。经过近二十多年的诗歌体验,我个人,把存放在我体内的这批词语总称为“灵魂的复生”。


我相信,每个人出生后,都会带着一批明亮的词。干净而纯洁。散发着其特有的味道。但成长中的生活,使词语开始变味,变种,变异。甚至,我们也开始利用这些变性过的词语为我们降低了的人生标准来开恩。我们说话,我们说谎,我们谈论,我们辩解,我们自言自语,我们羞于启口……我们沉默,或者彻底消失,然后任由别人为我们串起新词来消遣。但,词语与人一样,浮在深渊之中,还会有更深的深渊盯上你。于是,我们要学会从一个词语的顶部翻身跃向另一个词语的根部,去学会向所有高贵的词语——低头,具体在一首诗歌的创作中,就是用一个旧词打破另一个旧词的边界,从而形成一种新边界的无限性,这是我所追求的,也是我所神往的诗意表达之所在。


我喜欢在诗歌中呈现向内与向外的两种意象。向内,是完成自我精神的救赎与复生;向外,是探寻外部世界与自我精神融通的独立性。当这两种意象同时涌现在某种思考中,我便尝试打破词语本身的惯性空间,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拆分形成词语与语句之间的哲义嫁接,这种尝试,使渺小的诗歌结构形成了某种庞杂的诗意氛围,有陌生感,也有试验性,当然,还需要一段很长的路程去形成一种完整的诗性。我盼望着这种新的尝试,可以让不同年龄、不同层次、不同情绪的阅读者,置身于一种词语的迷宫,或者一片情绪的森林,我退出诗歌,而他们,则可以在这个迷宫与森林中肆意狂欢,释放对复生之生的旁白与爱。我总是想起纳胡姆·格拉策为罗森茨维格撰写的《生平与思想》所浓缩的那句话:“诗性的狂喜从天上的王座流淌进了人的心中,沿着巨大的弧线一次又一次地回旋着,这就是在启示的领域内一次又一次被发现的思想,无论在这个领域之内还是在这个领域之外,它都曾一次又一次地被遗忘……”,我想呈现的,正是这种“被遗忘”。


 “语言是墓碑!”


每一座墓碑之下,都是一座诗歌盖好的房子,都埋葬着一个失意一生的巨人,而我们能做的,只是把那些充满诗意的瞬间刻在他者的墓碑上。


鬼金:那瓶啤酒,真好喝呀

——关于《光之深处》

 

收到“第五届西部文学奖”的获奖消息,我不敢相信,我要等着名单公布出来。在看到名单的时候,我在吊车上,那一刻,我怔住了,想哭。这是真实的感受,不是矫情。真的想哭呀,想想这么多年的写作,多苦,多孤独!一边倒着夜班,一边在业余时间写作。看来,这份苦是值得的,我用小说保存着精神和灵魂的纯洁,让写作成为我生存之外的另一种生活,没让我的生活失衡。是小说救了我,让我这么多年都没有沉沦在生活的“水深火热”之中。在“水深火热”的生活之中,我甚至有那么一丝绝望、无力。我的希望是在虚构的文字中找到的。我的文字充满了疼痛和自我救赎的意味。我企图在黑暗中,寻找光,让找到的光照亮我前行的道路,让我的道路不会因此而黑下去。


《光之深处》写于2016年4月23日—5月19日傍晚。那个时间段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相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的。我用小说保存着时代的划痕。小说开头写到了拍照,这几年来我开始街拍,我通过街拍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我看到的那些人和事物,让我更加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我用小说保存划痕,我用照片保存证据,在这个东北的小城。


临近午夜,我下班后,从工厂出来,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看到路边的烧烤摊还亮着灯,我真的去喝了一瓶啤酒,只是一瓶。作为对自己的那一刻想哭的奖励,举杯对着对面的另一个我说,祝贺。边喝啤酒,边盯着那悬挂的昏黄的灯,犹如苦胆。光犹如胆汁。是啊,这么多年我不都是在黑夜里“卧薪尝胆”吗?在黑暗中想象着光明,在死亡的书写中寻求着生之意义,探寻着人性在这个时代中的美丑善恶。我在悄悄地凿破黑暗,让光从罅隙渗透出来,渗透出来……


唉,那瓶啤酒,真好喝呀,有着麦芽的香甜和滋生出来的对这个世界的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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