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西龙门村,地处赞皇县城北两公里。这里北靠卧龙岗,西望太行山,东接万花山与五马山之口,槐河自村南缓缓流过。因自古便是南北交通的重要渡口,“龙门”之名便由此而来。这片土地堪称风水宝地,据考古资料记载,村庄自秦汉时期立村,隋唐走向兴旺,至明朝定制;历史上也曾走出不少文人武将。北齐至唐代年间,这里更是赵郡李氏西迁赞皇的最早居住地,是赞皇县最古老的村落之一。
槐河是我童年最鲜活的印记。从我记事起,它常年水流滔滔、碧绿清澈,水中鱼跃、岸边鸟飞,两岸绿树成荫,景色令人心驰神往。村里灌溉农田,向来都是直接取用槐河水,一条水渠从我家门前蜿蜒流过,成群的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每到夏天,我们这些孩子吃饭时,总爱坐在水渠边,把小脚 丫伸进凉丝丝的水里,那份惬意至今难忘。
我家在村子最东边,院子有六七分地大,院里长着一棵一搂粗的大槐树。树干笔直挺拔,高达十几米,繁茂的树冠像一把巨伞,将整个院子都罩在绿荫下,粗壮的枝丫甚至伸到了南邻家的院子里。春天,槐花盛开,清甜的香气弥漫全院,引得成群蜜蜂前来采蜜;夏天,浓密的树荫挡住了酷热的阳光,院子里非常凉爽,全家围坐在树下吃饭,欢声笑语满院飘荡;秋天,满树槐喇豆挂满枝头,一派丰收景象;冬天,槐喇豆干透后,父亲便会将其打下,每次都能收获十几担,卖掉后能换二三十块钱。母亲常说,上世纪六十年代大饥荒那几年,这棵大槐树救了全家的命——当时家里一粒粮食也没有,全靠挖野菜充饥,直到秋天槐喇豆成熟,父亲打下豆荚煮给全家吃。虽带着几分涩味,却让我们熬过了最难的日子,度过了饥荒。这棵大槐树,陪着我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见证我读完高中,目送我考上大学,藏着我无数的欢乐回忆。
1978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处处透着勃勃生机。槐河两岸的柳树冒出嫩绿的新芽,河滩上枯黄的小草渐渐返青,平静了一冬的槐河也从肃静中苏醒,潺潺流水像在唱着欢快的歌。我家那棵大槐树,也悄悄吐出了新芽,整个院子都萦绕着嫩芽的清新气息。
1977年冬天,我参加了高考,却迟迟没等来结果。过完年,赞皇中学补招了四个班,我被分到三班,开始了复读生活。一天正在上物理课,三哥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赶到学校,手里攥着一个大信封——是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被河北林专录取了!我又惊又喜,却也有些犹豫,赶紧找到班主任高明瑞老师说,不清楚这所学校的情况,不太想去。高老师语重心长地劝我:“咱们农村孩子能考上大学不容易,如今我国林业基础薄弱,学林业大有可为啊!”父母和三个哥哥也一再劝我,怕我明年考不上再留遗憾。我静下心来想想,家里世代都是农民,到我这一辈能出个大学生,已是光宗耀祖了。于是,我放下顾虑,高高兴兴地决定去河北林专攻读林业专业。
大学开学前,母亲从抽屉里拿出三十多块钱递给我,说:“这是去年冬天打槐喇豆卖的钱,正好给你当学费。”我和陈月增、张淑芹两位同学,在县城找了辆大卡车把我们送到元氏火车站,再坐火车前往学校。
河北林专坐落在保定易县清西陵旁,前身是清朝宣统年间创办的顺天农业学堂,已有上百年的办学历史。学校师资力量雄厚,不少教授都是从国外学成归来的专家,教学水平很高。
那时候条件有限,学生没有手机,学校也没有电视,我们的生活简单又规律,每天就在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之间往返。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学生,我们深知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因此学习格外刻苦。上课铃声一响,同学们立刻精神饱满地坐好,聚精会神地聆听老师讲课,生怕漏掉一个字、一句话。课堂上,只有老师洪亮的讲课声和同学们“唰唰”的记笔记声,像一曲充满朝气的求知大合唱,悦耳又动人。晚上的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每个人都在座位上埋头苦读,没有一丝嘈杂。即便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宿舍里的同学还会凑在一起,讨论当天没弄懂的学习难题,直到困意袭来才渐渐睡去。
1978年我上大学那会儿,整个国家物资还比较匮乏,人民生活水平不高。我们林业专业六十多个学生,大多来自农村,身上穿的都是家里手工做的衣服和鞋子,样式朴素、颜色单调,但没有人会笑话彼此——大家都穿着同样的布衣,怀揣着同样的求学梦,一心扑在学习上,只为将来有能力改变生活、报效国家。
那时学校的生活物资按当地公社标准配给,细粮仅占三成,粗粮占七成。学校会根据学生家庭条件发放经济补助,我每月能领到十几元。男孩子饭量更大,一个月伙食费约二十多元,补助不够就只能自己添钱。 日常伙食格外简单,早饭多是玉米面饼子就着咸菜;中午能吃到一个四两重的全麦面馒头,搭配的大锅菜却没多少油水,几乎是白开水煮南瓜干;到了晚上,又是玉米面饼子。食堂的师傅们怕麻烦,连玉米面饼子都不愿手工做,竟在木工房做了几个模具,像农村砖窑拓砖坯似的,一次能拓出二三十个。这样的饼子就着白开水煮南瓜干,实在难以下咽。
几个月后,食堂的生活质量成了全校焦点,大家通过各种渠道向学校提意见,却迟迟得不到解决。再加上个别师傅服务态度恶劣,学生与食堂工作人员的矛盾逐渐激化,打架、吵架的事时有发生。最终,学生们发起了一次绝食斗争,学校的伙食问题才得以初步改善。
我记得有一学期临近放假时,学校进了一批课外学习资料,其中《英语九百句》和《西方植物遗传学》让我爱不释手,满心想着买下。可回到宿舍翻遍书包,只剩几块钱——别说买资料,连放假回家的车票钱都不够,失望瞬间涌上心头。我赶紧给家里写了封信,说明需要钱买书和车票。二哥很快回了信,信封里还夹着十元钱,信中说:“娘刚把家里大槐树结的槐籽卖了,正好能给你用,不然还得去邻居家借钱。”又是这棵大槐树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那天晚上,我梦到自己坐在槐树下,一边乘凉一边看书,还吹着口琴,心里满是欢喜。后来,这两本书帮了我大忙:我的英语口语有了明显提升,《西方植物遗传学》更是带我走进了育种的神秘世界,让我受益终身。
1979年过了春节,眼看就要开学了,家里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母亲眼角常挂着泪珠,叹息声在屋里回荡;父亲也总是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无奈。我追问缘由,才知道二哥、三哥这两年接连结婚,把家里的积蓄全花光了,如今我连开学的四五块钱车票钱都凑不出来,更别提学费了。三个哥哥刚分家单过,手里也没余钱,帮不上忙。父亲急得整天在院子里踱步,有一天他瞥见院里的大槐树,眼里才重新有了光亮。他对母亲说:“实在没办法,就把这棵大槐树卖了吧。”
随后,父母把我们兄弟四人叫到一起,说:“这两年孟书、孟华结婚,把家里仅有的三百多块钱都花没了,炳华开学连生活费都没有,只能卖了这棵大槐树供他上大学,这笔钱就没你们的份了。”三个哥哥都点头同意。这棵树最终卖了二百二十元——在当时,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我们全家四个男劳力在生产队干一年,最多也就能分二百元,还是村里分钱最多的“头首户”。
从我记事起,这棵大槐树就矗立在院里,是爷爷小时候种下的,早已像家人一样陪着我们。要把它卖掉,全家人都舍不得。尤其是买家来刨树那天,母亲忍不住掉了眼泪,念叨着:“这棵树为咱家立了大功啊!不光帮咱们遮太阳,每年春天卖槐籽、冬天卖槐喇豆,都能挣四五十块钱。前些年家里的零花钱全靠它,这几年又帮炳华交学费,减轻了家多少负担啊。”可再舍不得,为了让我能读完大学,也只能这么做了。
之后三年,我一直省吃俭用,这二百二十元硬是支撑到1981年7月我大学毕业。直到我被分配到赞皇县林业局工作,家里的经济状况才慢慢好转。即便到现在,我有时还会梦到那棵大槐树,梦到自己爬上去掏鸟窝、摘槐花。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这棵树为家里做了太多贡献,帮父母培养出了家里第一个大学生,也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有位名人说过:“磨难是一所最好的大学。”家里的困难与学校艰苦生活的磨练,不仅让我学到了知识,更让我学会了成长、变得更加坚强,为后来的人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亲爱的朋友们,无论你现在是在职场打拼,还是在校园求学,人生路上难免遇到艰难困苦。但请你牢牢记住,别怕艰苦,怕了就会丢掉刚强;别怕磨难,怕了就会丢掉毅力与希望。面对磨难与困苦,我们不能逃避、不能屈服,要把每一次挑战都当作生命的尝试和人生的新课题,不断去攻克它、战胜它。要做生活的强者,不做弱者,更不能躺平当逃兵。只有满怀勇气、不畏艰辛,带着战胜困难的毅力坚持下去,才能真正成长成熟起来,成为对国家有用的栋梁之才。
二零二五年九月于赞皇县云山湖家庭农场
作者简介,闫炳华,赞皇县西龙门村人,多年在赞皇县委组织部,石家庄市委组织部工作,曾任无极县,晋州市常委组织部长,政府常务副市长,石家庄市交通运输局副书记副局长,正县,一级调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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