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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芦苇
作者:李宪民
   

                                                                                   

      盛夏的早晨,在南大港湿地(俗称大洼),我又见到了风中的芦苇,摇曳,妩媚,站在时间的岸边,遥遥与我隔水相望。

      恍惚间,思绪穿越悠悠时空,化作洁白的一朵芦花,飘飘荡荡,又飞到梦中的那片芦苇塘。

在故乡,芦苇,最是寻常不过,惯于逐水而居,集群而生,聚众而长。哪里有流水,它们就在哪里传播绿色,谱写生命的坚贞不屈。

      早春二月,寒霜覆盖着冻土,原野上,仅有去岁的败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可走进苇塘,你会惊奇地发现,坚硬的地表竟钻出一棵棵芦芽,淡红的,嫩嫩的,向你庄严地宣告生命诞生的第一声乳啼。

      开始它们还脆嫩无比,一掰就从节处断开,乳白色的液汁从断面渗出来。几场春雨过后,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所有的芦芽都开始撒丫子奔跑,一眨眼,个头一日高过一日,叶子一片盖过一片,盖住了泥土,挡住了视线,形成了故乡一道亮丽的风景,生长的画卷。

     七月流火,簇簇芦苇更是风情万种,姿态万千--整齐如削,却浑然天成;挺直如松,却不僵硬呆板;纯净如洗,却不见一点杂质。置身其间,但见环肥燕瘦,情态各异:单株亭亭玉立,风姿绰约;三、五株隔水相望,形断实连;群株连缀成片,密不透风;可谓错落有致,占尽风光。

秋风四起,苇塘更是风情别致。芦苇几近枯黄,虽失去了夏的张扬与活力,却拥有了秋的成熟和含蓄。是时,芦花开了,那片片芦花在原野中飘扬,招摇,远远望去,犹如起伏的浪涛,也像浮动的积雪。

      寒风怒号,芦苇走到了生命的冬天,枯瘦的苇杆上,几片枯叶闪着纯朴的银白,就像是它不愿凋零的思想,燃亮了冬天。最终,它还是带着最后一丝光芒,卸下一身负累,随风雪与茫茫荒草一起,回归大地。

      就这样,从春到夏,经秋至冬,它被剥,被剖,被辗,被巧手的人们编成席,编成筐,编成各种物什拿到集市上去卖,甚至它的根也成了口腹之物,剩余的枝叶最后被烧,变成冬天走向春天的火焰……

      来年,一夜春风,悄然而至,冰雪消融,苇塘不知何时又冒出芦芽,又开启了一道生命的轮回。

      我是睡着苇席长大的,从小就在苇塘里摸爬滚打,我曾经固执地认为我的

前世就是一棵芦苇。

     无数个黄昏,我常走近它,凝视它,细细品味它。那一望无际的芦苇,是那么大气磅礴,卓立不凡,仿佛随时整装待发的队伍。

      风雨中,只见它们手臂紧紧挽在一起,任狂风碾着,暴雨浇着,冰雹抽着……当云开雨住,它们又挺起胸,仿佛提示你,任何时候都要坚守心中的信念,捍卫生命的尊严。

      那时,我喜欢独自在苇塘中穿行徜徉,听着风吹苇叶发出的沙沙声,苇塘神秘的气息让我着迷。有时,调皮的苇叶轻轻摸摸手,吻吻脸,那种感觉,就如同夕阳下,拉着邻家小妹结伴回家。这时,我也会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一摸苇杆,从心灵深处与芦苇进行一次亲密的对话与交流;有时,我也会扯下一两片苇叶,叠成苇哨,尽情地吹着,那单调却质朴的哨音,带着一个少年对世界无限的遐想,飘过原野,飘向天空。

      在那饥肠辘辘的日子里,芦苇给我带来多少温暖的记忆。严冬时节,爹把一捆捆的芦苇密密地贴靠在后墙上,寒风便被挡在了门外。每天上学,我穿着娘用芦花夹着细布条儿编织成的“毛窝”鞋,那种透心的舒适与暖和,是现今的孩子所无法体会的。

      漫长的冬夜,一家人围坐在炕桌上,娘坐在油灯下,一仰一俯地摇着纺车,爹盘腿坐在炕头上,绘声绘色地讲古,我钻进暖暖的芦花被窝,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

      年复一年,我渐渐长大,后来读到“人是一株会思考的芦苇”的句子,思想一下子豁然开朗。是啊,在大自然面前,谁不是卑微的,只不过是一根芦苇,但你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只要你坚守自己的方向,永不迷失心灵,做一个正直的人,你就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如今,我离开故乡已经三十多年了,曾经的苇塘和朴素的村庄,早已被城镇化的建筑吞噬,最后的绿色也在水泥与砖瓦的压榨下,风化为记忆中的标本。

      此刻,置身于高高的观鸟台上,目视一望无际的苇浪从遥远的天边漫过来,在海风的吹拂下,在八十平方公里的土地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绿色涟漪,顿时,我童年的记忆复活了。这时,风中隐约传来“沙沙”声,这一定是生命拔节的声音!想到这,我禁不住心潮起伏,思绪飞扬,重又点燃起我少年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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