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松江九峰山白雪纷飞并不稀罕,但事情又很怪异,当元代一个画家用一杆竹管笔偶尔涂划的图画,竟能镌刻在九峰山,雕镂松江人间。
我曾有缘,披着通红的夕阳登临过小昆山,在黄昏的农船上划过长泖、大泖、圆泖,在秋阳下凝视过天马山的护珠塔,还在一个夜晚在佘山脚下漫步。我的心头,都早已浮现着九峰三泖那熟悉的美丽景象,回荡着几首不必引述的诗。我来寻景,回味诗情,更来感受画境。这九峰山的一切景象,在我孩提时代就有印象。那时的许多联想、奇想、想象,诚恳而逼真。因此,这些山,这几场雪,这些画面,早在我的心头已自行搭建。待到年长,当刚刚意识到有足够欣赏力的时候,也就给自己负上了一笔沉重的宿债,焦渴地企盼着对九峰山雪景的实地踏访。为童年,为九峰山,为一个遥远的没有面影的画家。有时候,这种焦渴、向往,简直就像对失落的故乡的寻找,对离散的故乡人的查访。
画家的魔力,竟能把九峰山十二山的全部雪景场面,变成人人心中的向往。他苍老的身影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今天,我冲着元代画家黄公望的那幅《九峰雪霁图》,去九峰山了。路途上曾向九峰山附近的村民打听,回答是:“看那灰黄色的阴冷天,今晚要下雪,要是九峰山下雪,那太好看了,白雪飞舞,静默无声,通透山间。”我说了声:“谢谢!”,环绕九峰山一路前行。
路途上,脑子里浮现出有关九峰山雪景的诗和画,这些诗和画都能走向朴实,走向自身,走向情感,宋代诗人陆游的诗句:“结茅分得野鹿场,一夜北风三尺雪。”,我特别喜欢,令我为之叹服的是元代画家黄公望的那幅《九峰雪霁图》,堪称九峰山雪景之经典。瞧那画中群峰突起,高耸入云,山上一片苍茫之象,皑皑的白雪覆盖着整个山体,山上的枯树显得萧瑟清冷。画家用细笔勾描山间的小树,山峦用空勾,再用淡墨渍染;浓墨渲染出水和天空,更加衬托出了大雪初霁的山间景色。该画构图新颖别致,风格雄奇。整幅画面通过大片的留白和线条的勾勒营造出一种洁净清幽、明快祥和的景象。日复一日地细细通视,于是便铭记在心。
眼下前去九峰山身临雪景是想真真切切感受一下腊月时的山中雪景。
雪真的下了。我从车窗看着夜色中时密时疏的雪花,我便满心贮足了诗情画意。要说美,也描绘不出什么美,索性摇下车门,即刻被那飞舞的雪撞脸睁不开眼,想到夜行的旅人尽管浑身披雪难行,但满心一定快乐。正是在这种情境下,我才感受到往常的世俗喧嚣一时烟消云散,九峰山间只剩下了被雪声统一的安宁,被白雪陪伴的淡定。远望明亮的窗户,传出了一声声惊叹声、欢笑声;望着匆忙赶路的故乡人在白雪包围中脚步更坚毅。此时此刻,九峰山间的一切全成了想象,雪景中的想象总是特别专注,特别纯洁。
九峰山的雪景鼓鼓地给我充满了活力,因此雪景中的想象又格外豪迈和奔放。这种豪迈和奔放又与某种对美的向往拌和在一起,凝聚成对九峰山乃至松江大地一脉温情的自享和企盼。我想象着,在雪夜与家人围窗观望,几乎没有埋怨声,尽是欢乐声;一批批雪花热气又腾上来了,孩子们用手指划着划着,终于划出了他们的美的图像;在雪夜中专心写诗,想象会更加超常,笔端会充满诗情;在雪夜中念想情爱,会立即通过微信表达爱意;在雪夜中挑灯画画,画面也会展现出娴熟的写意山雪技巧……
我在雪中慢行,车灯光照着白白的雪脚,玻璃窗上白雪密密驻足,被我呵出的热气悄然消退。此时此刻,风雪纷纷,轻轻地转换成一阵阵渐沥声,似而密集,似而飘逸,似而又转换成一股股雪浪,席卷九峰山,满天飞舞。整个九峰山上山下再也没有什么会干扰这放任自由的雪声。我用温热的手指划去窗上的雪花,看见了窗子外层无数晶莹的雪片。新的雪片又腾上来了,我用手指划了几下,终于划出了我想象中的九峰山雪夜。
在雪夜九峰山中行走是一种快乐。使我可以企望安逸,静静畅想,想得纯粹,想得无边无际,构成空谷豪情的突起。没有世俗烦事,尽是宁静致远。我不知道黄公望、陈继儒他们在一次次九峰山雪夜中心境如何,依我看,他们最高的意境,一定是冲出了雪夜的银装素裹的景象,营造出了宁静空幽的独特意境。
我喜欢眼前飞舞的九峰山雪夜。这里才有满山雪飘的气势,才有雪花飞舞的美丽姿态,才有范宽雪景的勾勒与营造。瞧那雪花,尽管静默无声,但在它飞舞的时候,我似乎听见了千百万人马在九峰山中奔走呼号和匆忙脚步声,满山的涛林声,草丛的颤抖声,有时又似乎听见了有情人的窃窃私语声……它所带来的是纯洁与严寒。但在它的飞舞的姿态中,我看到了母亲的焦急等待,回家游子的匆匆脚步,微笑的山花,远去的晚霞,企盼的山月,远途跋涉的太阳……它只有洒脱、悠远和洁净。当我钻进雪夜时,我似乎闻到了旷野间鲜洁的空气的气息,山谷中幽雅的兰花的气息,领略到《九峰雪霁图》那高岭竞立、层岩蜂起、山峰突兀直耸、石柱擎天、春笋即将破土,均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情景……
九峰山的雪夜,处处闪发着银色的光辉,照耀着远去的云,照耀着行路的人,照耀着体验九峰山雪夜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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